路旁砖缝之花记

冬日暖阳

每日通勤的路，走了三年有余。钢筋水泥的围墙沿人行道蜿蜒，墙根处是经年累月积下的尘土，混着脱落的墙皮碎渣，在砖缝间结成坚硬的痂。我曾无数次低头看手机，或是匆匆掠过前方的红绿灯，从未留意过那片灰扑扑的角落——直到某个初夏的清晨，一缕粉色撞进了视野。

那是株极小的花，扎根在两块青灰色墙砖的缝隙里。砖缝窄得像刀片划开的痕，仅容得下几缕纤细的根须，可它偏就从这贫瘠的夹缝里钻了出来，抽出三四片碧绿的叶子。叶片是心形的，边缘带着浅浅的锯齿，薄薄的叶肉里能看见淡绿色的脉络，像婴儿手上细细的血管，透着脆弱却执拗的生机。最让人惊喜的是顶端的花苞，不是预想中怯生生的紧闭模样，而是已经绽开了两三朵，像被精心捏制的小喇叭，花瓣是柔粉的，边缘泛着一层极淡的白，仿佛撒了点碎糖霜。花筒深处是更浓的粉，藏着细细的黄色花蕊，风一吹，花瓣轻轻颤动，像在低声哼唱着无人听见的歌。

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砖缝里也能长出花来。我蹲下身仔细看，才发现它的茎秆是淡紫色的，细细的，却挺得笔直，不像其他花草那样匍匐或攀援，而是带着一股倔强的劲儿，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砖缝里没有多少土，只有些松散的沙粒和腐烂的落叶碎屑，天旱的时候，这里该是最先被晒得发烫的地方；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墙根流淌，又会把仅存的养分冲得一干二净。可它就这么活下来了，还开出了花。

从前走这条路，总觉得是在重复一段枯燥的时光。早晨满脑子是当天要处理的工作，傍晚则被疲惫裹着，只想快点回到家。可自从发现了这株小喇叭花，我的脚步开始慢下来。有时会特意绕到墙根处，看看它又长出了新的花苞没有，叶片是不是更绿了些。有一次连着下了两天暴雨，我心里竟有些惦记，想着那么细的茎秆，会不会被雨水打弯？那么娇嫩的花瓣，会不会被冲得七零八落？雨停后的清晨，我特意早出门十分钟，跑到墙根一看，却见它好好地立在那里。叶片上挂着水珠，被阳光照得亮晶晶的，新绽的一朵花比之前更大些，粉色的花瓣在雨后显得更鲜亮，像是洗去了所有尘埃，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灿烂。

还有一次，是盛夏的正午。阳光像火一样烤着地面，水泥地都泛着白光，我路过时看见它的叶片有些蔫蔫的，边缘微微卷曲，像是在大口喘气。我心里有点不落忍，想着这么热的天，它会不会熬不过去？可到了傍晚，夕阳斜斜地照在墙根，我再去看时，却见它又缓了过来。叶片重新舒展开，虽然不如清晨时饱满，却依旧是鲜亮的绿，顶端的花苞还紧紧地裹着，像是在积蓄力量，等着第二天清晨再绽放。

我开始忍不住想，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或许是一阵风，把它的种子从远处的花坛里吹过来，恰好落在了这道砖缝里；又或许是一只鸟，衔着种子飞过，不小心掉落在这里。无论如何，它没有选择的余地，降生在了这片最不适宜生长的土地上。没有肥沃的土壤，没有充足的水分，甚至连阳光都只有半天的眷顾，可它没有自暴自弃。它把根须深深地扎进砖缝的缝隙里，一点点汲取着雨水和晨露，一点点积蓄着生长的力量，最终冲破了坚硬的桎梏，长出了叶片，开出了花朵。

这株小小的花，让我想起了生活里那些看似微弱却坚韧的生命。不是每个人都能降生在温室里，被精心呵护着长大，更多的人像是这株花，要在贫瘠的土地上，迎着风雨和酷暑，独自努力地生长。可正是这份不放弃，才让生命有了意义。它开花不是为了取悦谁，只是因为它是一株花，它要完成自己的生命使命——哪怕生长在砖缝里，哪怕只有几厘米高，哪怕没有任何人欣赏，它也要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粉色。

现在每天路过墙根，我都会停下来看一看它。它依旧是那么娇小，几片绿叶托着几朵粉色的小喇叭，在青灰色的墙砖映衬下，显得格外鲜亮。有时会有路人经过，脚步匆匆，从未留意过这株墙角的花，可这并不妨碍它继续生长，继续开花。它用自己的存在告诉我，生命的力量从不在于外表的强大，而在于内心的坚韧——只要不放弃，哪怕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开出灿烂的花。

秋风渐起的时候，它的叶片开始泛黄，花朵也渐渐凋谢。可我知道，它的种子已经落在了砖缝里，等到来年春天，或许又会有一株小小的花，从这里钻出来，迎着阳光，绽放出粉色的花朵。而我会记得，在那个初夏的清晨，我遇见了一株生长在砖缝里的花，它用短暂却灿烂的生命，给了我最珍贵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