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春芳

手机拍摄：春芳

文字编辑：春芳

　　秋阳斜照，我驻足于锦溪古镇那方熟悉的荷塘前。塘中的荷已褪尽夏日的青翠，却意外地披上了一身耀眼的金黄。这金黄不是垂死的黯淡，而是一种沉淀的辉煌，在斜阳里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秋阴不散，霜飞已晚。枯荷立在池中，梗子瘦削，叶子卷曲，显出一种倔强的姿态。雨点打在枯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响在秋日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分明。

　　记得夏日里，这池荷花开得极盛。那时游人如织，争相拍摄"接天莲叶无穷碧"的盛景。如今游人散去，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清净。我蹲下身，细细端详这些秋日的枯荷。它们的叶片蜷曲着，边缘已经干枯翻卷，却依然固执地攀附在茎干上。阳光透过叶片的孔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是大自然精心绘制的水墨画。

　　"好看吧？"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回头看见老园丁王伯正扛着竹耙走来，黝黑的脸上刻满皱纹，却带着少见的笑意。

"没想到枯荷也能这么美。"我由衷地赞叹。

　　王伯放下工具，从怀里掏出旱烟袋："荷啊，活着时人人夸，死了反倒显出真颜色来。"他点燃烟斗，青烟在金色的荷塘上袅袅升起，"你看那片——"他用烟杆指点，"叶脉都成了金线，比绣娘的手艺还精细。"

　　顺着他的指引望去，果然看见一片完全干透的荷叶。阳光穿透叶片，将错综复杂的叶脉映照得纤毫毕现，宛如一件精心雕琢的金箔工艺品。这哪里是衰败？分明是生命在谢幕前最后的绽放。

"往年这时候都要清理荷塘的。"我随口问道。

"急什么。"王伯吐出一口烟，"让它们再站会儿。这些老骨头，扛过了夏天的暴雨，顶住了秋天的风霜，该得个善终。"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颤。仔细看去，每一株枯荷的姿态都各不相同：有的依然挺直腰杆，像坚守岗位的士兵；有的优雅地弯下腰肢，如同谢幕的舞者；还有几株相互依偎，仿佛在诉说最后的私语。这分明是一场庄严的生命仪式，而非凄凉的死亡场景。

　　水面上，倒映着蓝天和枯荷的影子。忽然一阵秋风吹来，水面泛起涟漪，那些倒影便碎成千万片金色的光斑，跳跃闪烁，美得令人心醉。几片枯荷终于禁不住风的撩拨，轻轻飘落水中，像一只只金色的小船，开始了它们最后的航行。

　　"听老辈人说，枯荷下面藏着最好的藕。"王伯忽然说，"经历过风霜的，才最懂得把甜味藏在心里。"

我望着他黝黑的侧脸，突然明白这池枯荷为何能保持如此尊严的姿态。它们不是无奈的凋零，而是将一生的精华都沉淀在了泥土深处的藕节里。正如那些历经沧桑的老人，皱纹里刻着的都是智慧的光芒。

　　我站在池边，看那枯荷。它曾经也是碧绿的，舒展的，在夏日的骄阳下招摇。如今却只剩下这副模样，叶子焦黄，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烧过一般。然而它竟不肯倒下，依旧挺立着，任凭秋风秋雨的欺凌。我想，这枯荷大约也是有骨气的。

　　暮色渐浓，王伯收拾工具准备离开。他最后看了一眼荷塘，轻声说："要变天了，这场金色，怕是最后的演出喽。"

　　我独自站在塘边，看着夕阳为每一株枯荷镀上金边。忽然明白，原来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活出了自己的颜色。

　　这一池枯荷，在谢幕时刻绽放的金色辉煌，或许比盛夏时的青翠更令人动容。因为它们用最后的力气证明：即使注定凋零，也要让世界记住自己最美的模样。

　　我想起去年此时，池中荷花尚盛，粉白的花朵在绿叶间摇曳，引得游人驻足。如今花谢叶枯，游人绝迹，唯有我一人来听这枯荷承雨的声音。人们总是追逐盛开的花朵，却不知枯萎中亦有至味。

　　归途中，天空飘起了雨，我没有撑伞，任凭雨水打湿衣衫。衣服湿了会干，而枯荷承雨的声音，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耳中。

枯荷听雨，人亦听枯荷。秋意浓时，万物萧索，唯有枯荷倔强地立着，将雨声化作歌声，唱给懂得倾听的人听。

这大约就是秋的精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