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缘

愚者

梅雨初歇的傍晚，陆明远在画室门口收起湿漉漉的伞。他正要推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哼唱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推开门，只见京剧团的苏姑娘正对着一面小镜子练身段。见到他进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陆老师，我看今天下雨，想着您可能晚到，就自个儿先练练。”

“没事，你继续。”陆明远走到画架前，看着两幅进行到一半的画作。一幅是浓墨重彩的油画，一幅是水墨氤氲的宣纸画，画的都是眼前的苏云裳。

三个月前，他在文化馆看戏，被台上那个眼波流转的花旦吸引。散场后他冒昧上前，问她愿不愿意当模特。

“画画？”苏云裳当时眨眨眼，“是要把我画成仙女还是妖精啊？”

“画成你自己。”陆明远很认真地说。

就这样，每个周末下午，苏云裳都会来画室。有时带着自己做的桂花糕，有时揣着新淘的旧唱片。作画时她很安静，休息时却爱说笑。

“陆老师，您说奇怪不奇怪，”有天她一边沏茶一边说，“我在台上演了这么多年杜丽娘，每次画上妆，戴上头面，就觉得真的成了那个人。可卸了妆回到家里，又变回普通的苏云裳。”

陆明远正在调色，闻言停下笔：“也许每个人心里都住着很多个自己。”

在油画里，他用深蓝作底，仔细描绘她身上的蓝刺绣披风。每一道金线都要反复勾勒，让它们在光线下若隐若现。苏云裳常说：“这件披风比我整个人还重，可穿惯了，反而觉得踏实。”

另一幅水墨画则洒脱得多。他喜欢看她甩水袖的样子，宣纸上的墨痕总是跟着她的动作走，有时浓，有时淡，像心情。

可是最近两次，苏云裳来得越来越晚，走得越来越急。有回休息时，她望着窗外发呆：“陆老师，剧团可能要散了。”

陆明远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说：“画快完成了。”

“是啊......”她轻声应着，却没往下接。

接下来的两周，她果然没再来。陆明远每天还是照常准备画具，调好颜色，烧好她爱喝的普洱。直到第三个周末，雨下得正大，他终于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苏云裳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却紧紧抱着一个布包：“陆老师，对不起，我去省城考试了。”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录取通知书，“国家戏曲院，我考上了。”

原来这段时间，她白天在戏班坚持演出，晚上去培训班代课，深夜还要练功备考。

“怎么不早说？”陆明远递过干毛巾。

“怕考不上，白让人期待。”她擦着头发，笑得有些腼腆。

最后一场作画时，秋光正好。苏云裳穿上那件厚重的披风，在画室里慢慢转身。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衣袂间跳跃。

陆明远画下最后一笔时，忽然说：“你等一下。”他取来两张小卡片，分别写在两幅画的背面。

油画后面写：“每一个光暗交织处，都是岁月的馈赠。”

水墨画后面写：“每一次浓淡相宜时，都是生命的从容。”

一年后的画展上，两幅题为《双生》的画作前围满了人。已经成为戏曲院新秀的苏云裳正在讲解，转身时，披风在灯光下泛着熟悉的蓝光。

她看见人群中的陆明远，微微一笑，继续对观众说：“其实最好的艺术，就是让不同的美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窗外，不知谁家晾晒的蓝印花布在风里轻扬，像极了画中那件披风。而在另一条街的画室里，新沏的普洱茶正飘着热气，等待下一个故事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