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意义的追索和眷恋——巢笑诗集《有风穿过杨梅林》评析

巢笑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陈啊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巢笑与自然万物间的“连接”,是一种微妙的关系,很好地体现在他的诗集《有风穿过杨梅林》中。因为微妙,就有一种冷静又温暖的诗意从字里行间弥漫开来。诗人对自然或历史遗迹的观察不同于常人的态度或姿势,总是如在一幅画中展开的那样,而诗人本人,也缓行其中。所以,巢笑在创作时,是看见“自己”的,这时他与“另一个他”是一体的,也可以说是分体的,他看到了他“自己”在自然中的徜徉与驻足,自然也会融化在其间。他诗歌的这一特色,常会让读者对诗人的“在场”产生恍惚感,而这正是诗人追求的状态。巢笑与自然的对话,不是伫立一侧,用双眼去阅读,然后告诉我们“他”读到什么,而是躬身入局,用整个身体“搅动”和触抚自然面,甚至深入其中,进入它的核心进行观察。因而,我们从巢笑诗中读到的自然,更多呈现了自然界更真实的部分,令自然界具备了如人类般的呼吸和心跳,甚至情感。如《今晚,我坐在地球上》中:“你坐在月亮里/你是虚拟的∥我喝一杯/你也喝一杯∥你是我的影子/你模仿我”,在这首诗中,诗人“坐在地球上”,“你”是“我的影子”,“你”也可以是“另一个我”“坐在月亮里”,诗人通过这种“穿越”自如的笔法,让意境更深阔,便于揭示更多的真相。又如《秋雨记》中:“雨分开两季/又将两季的边界无缝对接/像血管一样。说话间/秋就凉了,要多加衣/我赶紧修书一封/给远方的你/捎去略带古典的爱”,诗中的“你”有可能是自己的爱人,但也可能是“另一个我”,因为秋雨分开的两季,不同地域的“体感”是不一样的,“我”在穿越,通过穿越,一个“我”对“另一个我”的审视,将不同时空的场景同步呈现。所以,同样是对自然界或景观的描写,我们从巢笑诗中,能读到不同历史时空的气息交织与交融,无形中延展了读者的阅读联想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本诗集中收入的很大一部分诗歌,是对古物或遗址的审视。这类诗歌通常也是有写作范式的,但我们同样在巢笑的诗中,读到了独特风味:在古物或遗址上,接续一种新的“生命”,不是将它们当作“历史标本”,而是有血有肉有活力的新鲜之物。当然这么写也是有风险的,这会让历史的凝重和沧桑感遭致削弱,甚至会影响古典的审美趣味,幸好诗人为此作了绝妙的处理,即在远古与现代、遗存与新生间既有一种界限,又通过诗性意象作了跳跃、贯穿。如《古陶罐》中:“陶罐必须事事躬亲/保持倾倒的姿势/直到被一次偶尔地失手打碎/像它的来时一样/返回泥土”,又如《行走在马陵道》中:“多年以后/堡垒已不攻自破/血腥的战场/浸润成丹霞地貌/一棵松等我/在我的必经之路//风刃犁过荒坡/引发山脊阵阵痉挛”,诗人总是将古物置身于现今,探究它们的未来,如“古陶罐”,陈列于展馆并非它的历央的终结,它仍有生命,仍须作为一件“承载物”而活着,而且它的命运终结方式也如普通陶罐一样,会“打碎”而“返回泥土”,这就将这一珍贵文物从“陈列物”中解救出来,而获得更大诗性空间;诗中的“马陵道”早已不是战场,而是著名风景观赏区,但诗人仍将古时的战事和因战争带来的民间苦难,从诗性上“延续”至今,发人深省。诗集中如《收藏物典》《写在萃园》等组诗,同样体现了这样的风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注意到了诗人有如摄影艺术一般的“白描”功夫,有好几首这样的诗,虽短短几行,却呈现了惊人的视觉冲击力。这也说明了他在摄取“聚焦点”方面,有相当的定力和敏识。如《雪后》中:“它的黑/是一幅冬雪山水画中/唯一的亮点”,明明是一个“黑”点,但被诗人认定为“亮”点,这就是诗性的神奇反转,也让读者耳目一新。另一首诗《将镜头对准花朵的刹那》:“花朵颤抖了一下/我的镜头也颤抖了一下//我与花朵之间 刮过一阵风”,这就不再是简单的写景色了,而是将“实境”即眼观之境与“心境”在一瞬间所产生的对观或碰撞,但文字又落实在实景描写上。在此,也强化了我个人对景观诗写作的一向观点:任何的写景,都是写境,即自我心境的呈现,但最终仍依托于景致的“悸动”让心境表达。巢笑的诗,也让我进一步认识到人与自然或世间的关系,都是通过“目光”建立的,你在观察它们时,它们也在观察你,当你深入并沉浸其间,已然会失去通常观察的意义与功效,只是把它们当作一面“镜子”,你看到的,只是一个“镜像”——即诗人自己:你与你面对面站立,你看到的是“另一个我”。我想,巢笑诗中的“我”的在场或隐身,其基本手法几乎贯彻于每一首诗中,即便如《那一年我去乌鲁木齐》这首诗,写的是一群俄罗斯姑娘,诗人照样从她们身上“照见”了自己:“与诗人艾尼瓦尔,在俄罗斯音乐餐厅/喝酒,从傍晚到凌晨/看来自俄罗斯的光鲜女孩跳舞/她们现在应该与我一样/也老了吧”。这也许是诗歌创作中自我心灵呈现的一种自觉,是诗人的任务和天职,也是基本手法,如威廉·洛根说的:“诗歌是保持赤裸的裸体”,而人的“赤裸的裸体”不是别的,是心灵。《与人书》这首诗则更集中写出了自我的灵魂,很为我所喜欢。诗中有一段:“这不是我良心发现/也不是我慈悲/而是我老了/老是所有经验的总和/我就是那只麻雀/或那只流浪狗”,这几句话,几乎就是把胸膛洞开的全部“祼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巢笑是一个敏感的诗人,他的诗歌不少叙事的成份,即日常生活中迎来送往或朋友相聚方面的“小事件”,经诗人作了“诗化”处理后,成为“客观的生命现象”。他的诗,一般并无浓烈或明显的抒情意味,但诗中一个个细微的情境,虽不加虚饰,但真切感人,凸显的仍是生命的力量和诗人骨子里的诚恳。他是一个典型的“观察者”,表达的事物,既有外在的客观,又有内在的真相,他诗中一以贯之的,除了钩沉往事、唤回逝去青春岁月外,就是以一己之力赋予万物以“生命力”和活力,包括已成古物和遗址的部分,也有“老去的”自己——诗人本身不是一件“青春的遗物”么?但在他的诗中,我们同样读到了不竭的生命原驱力,一种昂扬的人性活力。生活可以漏洞百出、败象丛生,但从不可失却浪漫和活力,尽管有时显得力不从心和荒唐不经。《沂南,黑山安村笔记》这一组诗歌,就是诗人这一写作追求的代表作。这一组诗,既写了时光流逝的残酷,又写了日常“小日子”的自我维护与经营、随遇而乐的精神风貌。如:“溪水用这种方式写诗,写时光/时光一成不变/又把我们统统赶走,留一地月光”(《无人听闻的淙淙溪水》),写到时光的无情及自我的嘲讽,但不失有趣;又如:“醒来的,还有山里的村民/把采摘的樱桃分门别类,打算卖个好价钱/换取油盐酱醋,娶妻生子”(《一颗樱桃在清晨醒来》),写的是山中人虽贫贱,但不失生存动力,这既是现实的无奈,又是现实的希望;再如:“说是作家和诗人/说是从沂南的黑山安村下山的/饥肠辘辘,想赶紧吃一顿大餐/他们仅仅在山里待了一天/不,仅仅一上午/不,仅仅两个小时零十分/说到作品/他们都有点不好意思/拿不出手”,这一段写的正是诗人们的“文化”和“生活”,言辞朴实,近乎于“废话”,却是最为真实的一面,甚至侧漏了诗人的“心灵”:诗性生活比诗歌文字更重要和可贵。综上,我主要是说巢笑诗歌的诚恳度,不但成就了诗歌的打击人心的力度,不可忽视其内在的有关“生命与生存”的深刻。从他本诗集中一系列如《去窑湾,做一回古人》《从黑暗的天空掠过》等组诗中,同样体现了诗人的这一追求,也让这部分诗成为本诗集中十分可读、饶有趣味的部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诗集中回忆孩童时代的一些文字,写得十分鲜活生动,而怀念亲人的诗,又令人动容。一个诗人一生中最重要的“诗歌教育”并不是成年后,而是自己的童年,所谓的“个人诗性”的塑成,得益于天性外,更与生活环境和那个时代的细节相关,如《江南小札》这一组诗,写的都是“水果糖”、“叠纸船”、“封缸酒”、“老茶馆”之类的事,用现今的成人认识根本无法入诗,只能用儿童的心境写,也就是说,这一组诗在诗人孩童时期已经写过,只不过没有落实为文字罢了。如《水果糖》中:“在巷口的牌铺/桶型的透明玻璃瓶排列整齐/永远满装各式水果糖/但柜台很高/高过我没有发育的身体/我的欲望/高过我的童年和少年”,这是多么真切的童年感受!或许,只有生活在江南且那个年代的人,才能体会出“柜台”这种形式在那时的无穷诱惑。《繁衍》组诗是写亲情的,诗人的策略仍是“将真实与真诚贯彻到底”,用最朴实的语言道出最真切的情节,如《母亲》中:“后来她老了,整天躺在床上/转脸就不认识你/你给她喂饭洗脸,像她对你儿时一样/再后来她就躺在这半山腰上/每年等你带着春天和鲜花来看她 ”,谁读了不会动容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巢笑的诗歌没有临空高蹈的姿态,更没有虚空的抒情,他的深沉情感是通过精巧的细节和有效的情景展现的,一定意义上,可以将他的诗归入“自然主义诗歌”行列,或“浪漫现实主义”称喟,但我想,诗人是不屑于任何一顶“桂冠”的。他的生活充满诗性,诗歌也已深入他的生活,以一个真正的诗人的姿态和人生观过好此生,这就够了。本诗集中无论是与自然的对话,还是对古物的审视和对遗迹的深询,都是生命意义的追索和眷恋,无不显现巢笑诗歌中最为可贵的真诚性和叙事手法的丰富性。(原文最新刊于2025.10期《星星·诗歌理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4.冬 西安)</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