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是书也是画

江田学士蒋复琨

　　有人说，永州是一本书，张家界是一幅画。

我说——永州是书，也是画；是案头静静摊开的册页，也是窗外忽然铺展的长卷。

清晨，我沿着潇水走，像翻开第一页：

水面漂着一层薄雾，像未曾干透的淡墨，轻轻一吹，就洇出“潇湘”二字。

渔翁把网撒成半圆，弧度恰好是柳宗元《捕蛇者说》里的句读；竹筏一篙点开，涟漪便是一句注解，把千年的清愁一圈圈推向江心。

上岸，进朝阳岩。

石壁上的摩崖是另起一行的楷书，字缝里渗着唐宋的雨水。

我伸手抚摸，指尖触到一横一竖的筋骨，像触到先贤的脉搏；风从岩隙穿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是他们在纸外继续的交谈。

午后，拐进愚溪。

柳子街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像被反复诵读的章句，已起毛边。

我站在“钴鉧潭”旧迹，看水草缠绕，绿得化不开——

分明是柳宗元当年倒掉的一砚残墨，至今仍在水底晕开。

忽有村童放学，书包拍打着屁股，蹦跳的节奏把静默的史书敲成活泼的童谣。

傍晚，攀上九嶷山。

舜帝的箫声早已沉入云际，却把一座座峰峦吹成绿色的音符。

极目处，三分石并立，像三枚巨大的朱印，盖在天空的落款处。夕阳一照，山体透红，整幅天地忽然换了装裱，成了金碧山水。

我屏息——这哪里是读？分明是在看！

看云霞如何调色，看松涛如何皴擦，看飞鸟如何点苔。

夜宿浯溪。

月光把元结的《大唐中兴颂》拓印在水面，一字不落地随波晃动。

我掬一捧水，像撕下一页发光的纸；水从指缝流走，纸又悄悄回到江里。

那一刻我明白：

永州这部书，没有封底；永州这幅画，不留空白。 于是，我把行囊倒扣，让所有的风尘扑簌簌落地；

让心像一张雪白的宣纸，平铺在潇湘合流的夜色里。

明天，我还要继续行走——用脚作笔，以目为墨，把永州这本读不尽的书，把永州这幅看不够的画，一并折进我的呼吸，带回人海，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