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喀斯特山乡今夕何夕</p> <p class="ql-block"> 这个国庆中秋长假,贵州花江峡谷大桥可是结结实实火出了圈。那璀璨夺目的景观,尤其长度高度横竖“世界第一”的磅礴气场,吸引了国内外大量游客,我也心驰神往,于是说走就走,立即驱车赶往兴义凑热闹。</p> <p class="ql-block"> 在黔西南秋高气爽的气候里,我们跟随各路游客登高望远,临谷探幽,豪宅寻旧,小园茶酒,悠然自得,不亦乐乎。但真正让我心头一震的,还是改革开放、尤其是脱贫攻坚,给这穷乡僻壤带来的巨大变化。</p> <p class="ql-block"> 我生长在贵阳,小时候常去兴义外婆家。那时父亲在省石油公司工作,能让我搭顺道油罐车,但得在路上颠簸两天,中途多半住在简陋的花江旅社,闻着外头狗肉香干流口水。最深刻的记忆,永远是翻越花江峡谷——汽车得绕行而下谷底才能从低矮的水泥桥上跨过北盘江,然后再轰响油门,吃力地爬上山。</p> <p class="ql-block"> 上下坡50来公里,车辆轰鸣声、汽油夹杂砂石的怪味,司机大洋瓷缸喝浓茶,然后满嘴唾沫地高声叫嚷场景,至今犹然在目。每次路过黄果树瀑布,只会随意窗外瞥一眼,过断桥一带硕大芭蕉树虽阴凉却无心恋栈,过兴仁后则有一马平川的感觉,啊,黄草坝(兴义老城)总算要到了。</p> <p class="ql-block">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外婆家在兴义乡下,没通公路,得在羊肠小道上翻山越岭走80里山路,才能到那个叫菜子湾的寨子。我从十来岁起,去过六七次。</p> <p class="ql-block"> 好在能先走到布雄三孃家歇脚,她家有大米饭吃,有两棵海子梨树,一般修整两三天,再咬牙走完剩下的五十多里。那艰难,真是一言难尽,经常得从这块石头跳到那块石头,一不小心就摔跤,我父亲头一回走就摔得不轻,抱怨是“狗不拉屎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这次乘着轿车下来,看到新场、梨树坪、李家湾子这些地名,既熟悉又亲切。特别是典型喀斯特地貌,一座座石柱如馒头、似蘑菇,葱翠的山峰林立,与记忆中贫瘠破败的景象简直有天壤之别。</p> <p class="ql-block"> 几十年了,外公家房子的模样和当年的生气,特别是外公外婆昏暗屋子里煤油灯下嘘寒问暖的情景,从未在我脑海中消散。因同行人多,不方便直接去看那些乡间表亲,但可以寻机带大家到泥凼参观何应钦故居——这样就能在车上,再看一眼熟悉的山乡。</p> <p class="ql-block"> 车在峰林沥青路穿行,满眼郁郁葱葱,景色迷人,美不胜收。山里的县乡公路早升级了,儿时记忆只剩个地名。我使劲儿找着当年的感觉,怎么从这个垭口望那个山头,怎么抹掉脸上的汗、揩去脚上的泥,怎么偷偷掰根路边玉米杆解渴提神……</p> <p class="ql-block"> 半睡半醒间,一大堆情景涌上心头:坐在山间孤零零的院子里,望着对面山岩发呆,突然有人从朝门下走过,正在扫地的外公立刻热情地大声招呼,留人吃晌午;跟表兄弟们爬坡上坎收包谷、拾柴、打猪草,看那些破衣烂衫的农村娃在泥土中快活打闹;</p> <p class="ql-block">凸凹不平的小路阳光下,衣不蔽体的农人坐在石头上捉虱子,路边茅草屋里传出饥饿的哼唧;有一回去半坡上看叔外公,四面透风的小木板房前,两个垂垂老人晒着傍晚的残阳,紧挨门坎眯眼枯坐;那栋在当地还算像样的瓦房里,外公和大舅早分了家,后来大舅的大儿子也分了出去,结果外公外婆只得在东西厢房,分别接受儿子与孙子养老送终。</p> <p class="ql-block"> 岁月沧桑,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同行人都在夸赞扶贫改变了新农村面貌,还不时企图下车拍摄美丽喀斯特乡村景色。车入泥凼镇,何应钦故居立即吸引了众人目光。姑且不论他在民国时代那些显赫声名影响力,单就这么偏远贫瘠之地,怎么就走出这样一位大人物?石旮瘩中耸立的二层小楼上扶栏远眺,群峰滚滚犹如千军万马,真是眼里有沟壑,胸中自有乾坤啊!</p> <p class="ql-block"> 何家大院门口的合影发到朋友圈,有人贴了一句:“你们也是何家亲戚”?我不由得苦笑。外公说过,他曾在何家打过短工,还说解放前通泥凼的那条沙石路就是何家修的。这能说明啥?在那交通不便的大山里,难免亲串亲、戚串戚,或许更多是一种心里攀附,和想改变命运的念想。</p> <p class="ql-block"> 那样穷山恶水、石漠化的环境,靠天吃屯塘水(石头窝里积的雨水),满山遍野石头缝里种包谷,常年砍柴砍到没柴,只好烧包谷杆续火。区区几个大官,跟穷人有什么关系!当年我就想,活在那种境况里,谁不想走出大山,摆脱贫穷落后,过上有钱有地位的好日子?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p> <p class="ql-block"> 读了几年书的大舅,解放前跑过云南盐帮,攒钱买了几亩薄地,土改时划成了地主,文革时我亲眼见他被戴着纸高帽,走家串户大队批斗,同住一个院贫农成分的外公也没办法;我妈十几岁逃到兴义城帮人,后来幸运到了贵阳,可还是摆不脱清寒。</p> <p class="ql-block"> 当然,当地也有参军出去当上将军的,读书出去在省市谋得一官半职的,但最多也就改变了自家和少数亲人。滇黔桂边界上,那大片因为生存而导致石漠化,陷入更深贫困的穷人命运,一直没法子改变。</p> <p class="ql-block"> 是改革开放,尤其是扶贫攻坚,真真切切地改变了这一切。如今30度以上的坡地不种玉米了,荒山重新披上了绿装,山里人逐渐用上了小水窖、自来水。最成功的是修通了公路,搞活了商品经济。充满活力的年轻人可以进城读大学,也可以去沿海打工。乡场上那种靠卖鸡蛋、卖柴火换点猪饲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p> <p class="ql-block"> 饿时馒头贵,饱时玫瑰香。以前路过万峰林,只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哪有心思欣赏?如今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让人流连忘返。</p> <p class="ql-block"> 返程途中行驰在高速公路上,眼里还是那个宜人气候,还是那个秀丽风景,但感觉天变矮了,山变平了,村落变美了,人变聪明了。</p> <p class="ql-block">忆往昔去外婆家(乙巳年深秋)</p><p class="ql-block">穿峯越壑扶云走,翠岭霞波天堑舒</p><p class="ql-block">少壮羊肠途小径,汗流浃背外婆庐</p> <p class="ql-block">秋临万峰林有感:</p><p class="ql-block">与妻陪女瞰万峰,风光旖旎万客同</p><p class="ql-block">始信世间有此境,何处凡心需宇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