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作者|冷阳</b></p> <p class="ql-block"><b> 天还蒙蒙亮,镇子就醒了。不是鸡鸣叫醒的,是被架子车的吱呀声、扁担的颤悠声和四面八方涌来的脚步声唤醒的。今天是五月一号,镇上一年一度的农资贸易大会。对于庄稼人来说,这个日子的意义不亚于任何一个传统节日,它是冬去春来后一场盛大的庆典,是筋骨松弛的借口,是黯淡日子里一抹鲜亮的油彩。</b></p><p class="ql-block"><b> 沥青路两旁,各种摊子早已密密地摆开。最实在的是农具摊,各种农具琳琅满目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镰刀闪着青凛凛的光,新编的箩筐散发着荆条的清香。老农们围着,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摩挲着锹把,掂量着锄头、钉耙,那神情不亚于挑选一件传世的兵器。这是他们与土地对话的工具,郑重,且充满敬意。</b></p><p class="ql-block"><b> 空气里最诱人的,是属于小吃的味道。油锅里翻滚的油条,鼓起了焦黄脆亮的泡泡;刚出笼的肉包子,蒸汽带着面与肉混合的丰腴香气,蛮横地往人鼻孔里钻。孩子们像泥鳅,在人群的缝隙里钻来钻去,最终总会钉在一个摊子前,眼巴巴望着那成堆的一根根膨香酥,或是小贩勺子里晶莹剔透的水果糖。大人给买上一点,便能换来半天的安分与无比的骄傲。</b></p><p class="ql-block"><b> 戏台,是镇子大会的心脏。台子是简陋的,用粗壮的木梁和木板搭成,但帷幕一拉,锣鼓一响,便有了魔力。台下黑压压一片,长条凳不够坐,后面的人就站着,再后面的踩在砖头上,孩子们则骑在父亲的肩头。台上,披红挂绿的将军“哇呀呀”一声吼,背后插的四面靠旗唰唰乱颤,能把台下瞌睡的老头瞬间惊醒。花旦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老太太们便跟着抹眼泪,她们听的或许不是故事,是自己早已泛黄的年华。</b></p><p class="ql-block"><b> 对我来说,最大的诱惑在戏台底下的那个小人书摊。一个年轻的聋哑人,守着一个简陋的木箱,箱子边上是一张摊开的塑料布,上面摆满了花花绿绿封面的小人书。各种题材的都有,一分钱看一本。我小心翼翼地递过攥得温热的硬币,挑一本《三国演义》或《岳云传》,便挤在一条矮凳上,一头扎进那个刀光剑影的世界。周遭的喧嚣——叫卖声、锣鼓声、大人的谈笑声——瞬间都退远了,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胸腔里那颗为英雄命运而激动狂跳的心。</b></p><p class="ql-block"><b> 日头偏西,热闹像潮水般退去。戏散了,摊收了,人们背着新买的农具,提着给老婆孩子扯的花布,心满意足地踏上归途。镇子渐渐恢复了平静,空气里只余下一点点油炸食品的余香和扬起的尘土味道。</b></p><p class="ql-block"><b> 许多年过去了,我见过更繁华的商场,更精彩的演出,更精致的美食,却再没有哪个场景,能像八十年代那个“五一”会那样,将劳动、娱乐、生计与希望,如此质朴、热烈又浑然一体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时代特有的、饱满而温暖的烟火人间。</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