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阵紧急的起床号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们起床跑步到操场列队听连长和指导员训话分配工作,这时我才定晴向四周一看,几间木棚和帐蓬,周围一望无际的荒原。十几名早期复员来北大荒的老兵是我们这批知青的班、排长,十七连是新组建连队。</p><p class="ql-block">那天清晨,寒气刺骨,脚踩在冻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灰蒙蒙的天边刚泛出一点青白,雪地反射着微光,映得人眼睛发涩。我裹紧棉衣,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木棚外那条被踩实的小路通向无边的荒野,像一条孤寂的线,把我们这些刚落地的知青和城市彻底割开。风从原野上刮来,带着雪粒抽在脸上,生疼。可更疼的是心里那份茫然——这就是我们要扎根的地方?可还没等多想,集合的哨子就响了,像鞭子抽在脊梁上,催着人往前走。</p> <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割了一上午大豆又累又饿又渴,己过中午,饭还没送到。我躺在地里,只好喝路边水沟的脏水。</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连里派我去黑龙江边码头从船上扛煤。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扛一百八十斤大麻袋。当时麻袋一落肩,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瘦小的脊背上,我猛的向前迈了几步,摇晃了几下没被压倒,如果当时没撑住,不压死,也得压残废了。</p><p class="ql-block">那天扛煤回来,天已经黑了。我瘫在炕上,肩头火辣辣地疼,连翻身都费劲。可脑子里却反复闪回白天的画面——江边的风比刀子还利,吹得人睁不开眼。船靠岸时,煤袋像山一样堆在跳板边。轮到我时,班长一声吼,那麻袋就砸在肩上,整个人差点跪下去。我咬紧牙,脚底打滑,一步一颤地往前挪。脚下的跳板吱呀作响,下面是黑沉沉的江水,稍有不慎就会栽进去。可我不敢停,也不敢喊累。那时候,谁要是倒下,不只是丢脸,更是拖了全排的后腿。我挺过来了,可那一夜,梦里全是压不垮的麻袋和望不到头的豆地。</p> <p class="ql-block">兵团的农活是苦是累,可是每月能开四十多元工资,早在六十年代,月收入四十多元称的上“高薪阶层”。我每月寄给父母三十元,留下十几元伙食费。当我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心里格外激动,因为我长大了,能挣钱了,能帮父毋减轻一点生活压力,能孝敬父毋,报答养育之恩了。也许你不会理解那个年代贫困家庭出身,苦水泡大的十六岁的孩子,当他拿到工资时的心情。我当时百感交加,伤心,高兴的哭了……。</p><p class="ql-block">我勤奋劳动,每月寄家三十元钱,风雨不误,直到五年后离开兵团。</p><p class="ql-block">发工资那天,连部的小屋里挤满了人。我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手直抖。四十块七毛,不多,可在我眼里,是爹娘能吃上一个月的油盐,是妹妹能买双新布鞋的钱。那天我没舍得花一分,把钱叠得整整齐齐,塞进贴身的衣兜,第二天一早就跑到邮局。邮局的姑娘笑着问我:“又给你妈寄?”我点点头,脸有点红,心里却像揣了团火。从那以后,每月十五号,雷打不动,我去邮局,寄三十块,余下的钱是我的生活费。风雪天也去,病了也去。我知道,那封信封里不光是钱,还有我在北大荒活着、挺着的证明。</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常想起那些割大豆的日子。六里长的豆垄,一眼望不到头,镰刀割在豆秆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大地在低声诉苦。手冻得通红,裂了口子,一碰豆茬就疼。可没人敢停,排长在后面盯着,自己更不敢松劲。你一停,别人就得替你多割一截。最难受的是中午饭送不到,饿得眼发黑,只能趴到水沟边,捧起浑浊的水往嘴里灌。那水带着泥腥味,可喝下去,至少胃里有点东西。</p><p class="ql-block">可就是在那样的苦里,人也会长出点东西来——不是娇气,是骨头。我看着身边那些城里来的女孩,一开始哭,后来咬着嘴唇割,再后来,跪着割也不吭声。我们这群十五六岁的孩子,原本在城里被父母捧在手心,可一到北大荒,全被扔进冰天雪地里摔打。可奇怪的是,没人真想逃。不是不想,是心里有种劲儿顶着:既然来了,就得干出个样子。</p><p class="ql-block">那片荒原,吞得下眼泪,也养得出人。一个月后我调离时,回头望了一眼十七连的木棚和那条通向豆地的小路,雪盖着地,风刮着旗,我忽然觉得,那不是苦日子的起点,而是我真正长大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