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彬的诗《天光微亮》

韩彬

天光微亮 忽然想起某句没写完的诗。诗里有麻雀，有枯枝，有蓝得过分的天。我想把冬天写成一个女人，她说笑时舌头轻巧，眼睛却远得望不到边。我写她站在街巷尽头，而我，只想用围巾裹住她肩上的寒气。我在这里，她在别处，中间隔着无数个这样的早晨。我点燃第二支烟，火光一闪，像是谁在远方眨了眨眼。 我正穿过那片枯树林 林子深处有月光照着，白得发亮，像极了她曾住过的那条街。我想象她推门出来，披着深色大衣，发间有雪。她不会认出我，我也未必敢叫她名字。我们之间，只剩一句歌词，轻轻挂在风里：“你在这里，我在那里。”有时我觉得自己不是诗人，只是个穿着想象走路的人。 看远处的烟囱冒烟 那烟和我的烟不一样，它急着升天，我的却总在低处徘徊，像一只灰鸟。它盘旋，落下，最终成了诗句里的尘埃不是脏，只是旧，旧得刚好能看清从前的模样。俊雅的少年早已走远，可他的影子还夹在蓝天与绿海之间。我写他站在枯枝上，他不冷吗？我问自己。可诗里从不回答问题，它只负责让一切停在最美的瞬间。 暧昧的回响 我一辈子爱静，可静总在闹中生。清晨推窗，雾还缠在松枝上。我赤脚踩过草地，露水打湿脚踝，落叶铺了一地，像是梦的残片。我站定，听见远处情侣低语，笑声被雾吸走一半，只剩爱的回响。 这世界太吵 可我偏偏在喧嚣里找静。电脑开着，烟灰缸里堆着半截烟头，茶凉了又续，像我反复翻动的记忆。十年前，我像一只野狼，闯进一片未曾开垦的林地，带着莽撞与饥渴。如今我坐在桌前，手指敲击键盘，文字却像残叶，一片片飘回那年那月那时。 我泡过的泉 那水清得能照见骨头，我蹲在岸边，看水底石头上青苔缓缓摆动。我住过她的草地，喝过她的热茶，那些细节，如今压在我心上，沉得像一块碑。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成了无法抹去的刻痕。我爬山，不是为了风景，是为了问自己：为什么不平心静气？可一到山顶，风一吹，心又乱了。我折断树枝，踢飞石子，把冷水里的鱼捞起来，看它在掌心跳动，鳞片闪着惊恐的光。我完整吗？完整。可体内全是灰尘。 上完厕所 身体轻了半斤，可耳朵里轰隆作响，像有火车在颅内穿行。冬日无雨，灰土漫天，屋里也腾云驾雾。我坐在电脑旁，想着这寒冷的日子，想着下一場大雪。阳光偶尔照进来，照在灰头土脸的街市上。我表情平淡，像一张白纸。我问自己：还有力气卷土重来吗？我已气喘吁吁，拐杖拄着去看医生，可我从不信他们。化验单、CT片堆在桌上，我只信自己的感觉——病毒只能抑制，无法根除。 夜里我睡不着 一闭眼就听见有人在喊叫。我坐起来，四下张望，屋里没人，只有雾在窗外游荡。我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可最怕的，是梦里那个声音——十年前的，像尘土飞扬，沿着梦走进花，用花言巧语，把我拉回过去。我把夜晚传给白昼，把瞬间的彩云化作一生的阴雨。 我住过的草地 如今荒了。我泡过的泉，或许已干涸。可我仍清晰地记得，她在瀑布边沐浴，萤火虫在她周围飞舞，微光照亮草丛里小花的眼睛。我枕在她胸前，听见山的心跳。我点灯，升爱的魔杖，往山泉深处狂奔。太冷了，那些山的女儿，纯得像未落的雪，帮不了我。我只能用一生写情歌，洗去皮毛上的污垢。 烟雾缭绕 电脑屏幕亮着，文字翻山越岭而来。我无法无天的一切，早已被传播，赤裸如花。我亲吻无神秘的书，只为溶入黑夜，追寻远去的光。我深入浅出，分析夜的毛病，看见火占领了她们，赤身舞蹈，将我烤成花园。蜜蜂盲目翻飞，笔在黑夜里灵魂出窍，像一匹白马，拉回一车鲜花，悬在孤独的幸福之口。 宅地收容沦落风尘的歌手 山泉、落叶、岩石守着。数不清的树，只有一棵掉进峪口，你从此失眠，托付字词，为他们歌唱。等他们老了，皱褶满面，再看这些文字，会不会尝到青春的滋味？我爱我的小猫小狗。我爱死你们了，可你们躲躲闪闪。我这只十年前的野狼，耕作莽荒，种辣椒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像水稻的声乐，滋滋嚓嚓，风光无限。如今我问自己：还要多少柴禾取暖？多少闪电消灭空旷之夜？如何让太阳穿过曲折的路，抵达水底的花园？ 我不去想黑暗的春天 这半夜一点，瞬间即逝。可书房里有你注视的目光，文字才翻山越岭而来。我没什么可隐瞒，一切都会被传播。赤裸的花使我幸福。全身心溶入黑夜，只为你远去的光芒。我该去哪个洞口，哪个山上寻觅？一只忧郁的鸟，眼神中充满了爱意。阴沉的黎明。我坐在扶手椅上。“唱过的树都倒了，花开如火，也如寂寞。” 2025，10，13，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