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褶皱里的童年记忆

铁军

<p class="ql-block">  记得在我小的时候,父亲总爱在夏夜指着满天星斗对我说:咱们的老家啊,在黑龙江省阿城县的一个乡村小屯子。那里的土坯房还留着你爷爷亲手垒的烟囱,你奶奶总坐在炕头纳鞋底,叔叔姑姑们每天轮流踩着雪去井台打水……</p><p class="ql-block"> 说起这些时,父亲眼角的皱纹会舒展开,仿佛又闻到了屯子飘来的炊烟味。</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相册里,有奶奶唯一的一张照片,是她与我四姑的一张合影,那是一张黑白照,边缘已经泛黄,像被岁月轻轻吻过……</p><p class="ql-block"> 多年来,我总爱捧着这张泛黄的照片久久地端详,就像捧着易碎的月光。照片里奶奶穿着深色粗布斜襟棉袄,棉裤裹着北风里最暖的体温。奶奶端坐在木椅上,皱纹里漾着笑,像棵老枣树结了满枝的甜。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由于患有严重的关节炎,手指关节像被揉皱的宣纸般扭曲变形。年轻的四姑脸颊像初春的杏子,透着薄薄的红润,她的手轻轻地搭在奶奶肩头。照片左上角“母女合影”四个字,被时光洇得有些模糊,可奶奶眼里的光,姑姑绷直的脊背,将那份舐犊情深‌与骨肉至亲‌,牢牢印在了泛黄的相纸上……</p> <p class="ql-block">   记得在我5岁的那年,奶奶托人写信给远在广西的我爸爸妈妈,说她想孙子了。于是,妈妈就将我和2岁多的弟弟带回老家奶奶身边。</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模糊记忆里,奶奶家的土坯房蹲在屯子东头,木门框上挂着一块“光荣军属”的牌匾,红漆斑驳,却仍能辨出当年政府敲锣打鼓送来时的光景。土坯墙被岁月啃出了坑洼,墙根下长着几簇狗尾巴草,风一吹就摇头晃脑地打颤。</p><p class="ql-block"> 屋里的房梁上吊着个柳条筐,土墙上那面旧相镜是最珍贵的装饰。相镜里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爸爸着土黄色军装的照片,左胸口有块长方形,白底红字布质胸章‌,上面有中国人民解放军字样。相镜里还有爸爸和妈妈的合影照片。父亲身着55式陆军军装,肩牌上一杠三星的军衔是墨绿军装最亮的刻度。他腰杆笔直如枪,母亲斜倚着他,碎花布拉吉的褶皱里藏着一粒未摘干净的槐花。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镜面上时,爸爸胸前的那些奖章就会闪闪发亮。</p> <p class="ql-block">  土炕头摆着奶奶的针线笸箩,里面剪子、顶针、线团、碎布头挤得满满当当。</p><p class="ql-block"> 奶奶裹着小脚‌,走路时步子小而稳,‌穿着浆洗得发硬的深蓝布斜襟上衣。她的头发总是梳得规整利落,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质簪子盘在脑后,露出被岁月刻出细纹的额头。</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奶奶的眼神温和,笑起来眼角堆起深深的皱纹,‌说话时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爱念叨些老理儿。</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奶奶的皱纹里藏着东北的风雪。她总爱蹲在炕头,用皲裂的手剥苞米粒。她</span>的手上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常年劳作让皮肤变得粗糙。奶奶在灶台前能灵巧地揉面,也能在菜园里麻利地摘黄瓜、茄子、豆角、西红柿、收白菜等。</p> <p class="ql-block">  当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刚跨进院子里,奶奶从灶台边踉跄着迎出来,枯树皮似的手一把将我们兄弟搂进怀里。她蓝布围裙上沾着的面粉簌簌落在我们头顶,混着滚烫的泪水在衣襟上洇出斑驳的痕迹:要是...要是你们的爷爷还在...该乐死他了...…</p><p class="ql-block"> 奶奶特别疼爱我和弟弟,只要我们一哭闹,她赶紧用在供销社买的糖果给我们:“慢点吃,别噎着!”</p><p class="ql-block"> 当她看到我和弟弟玩泥巴弄得手和脸脏兮兮的时候:“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她跺着缠过足的脚,从水缸里舀起一瓢井水,冰凉的井水顺着我俩的脖子灌进衣领,激得我们哇哇直叫。她边擦边念叨:泥猴儿似的,你爹小时候也这样,在河里摸鱼摸得比你们还脏……” </p><p class="ql-block">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秋天的时候,我跟奶奶走在庄稼地的田埂上。奶奶的背影像一株被秋风压弯的高粱,她拄着拐杖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脚尖抵着拐杖在泥地上压出的圆坑——它们像大地的年轮,记录着时间的深浅。田埂上两行脚印一深一浅,像土地写给天空的信,最后被风揉成皱巴巴的纸……</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的我,平时话少、看似乖巧,私下却调皮捣蛋,奶奶总说我蔫儿淘。</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我在双铧犁架子上调皮的爬来爬去,不知咋的将小棉裤裆划破了一个大口。晚上,煤油灯把奶奶佝偻的身影投在土墙上,她嘴里一边叨咕着:“这孩子真是蔫淘……”一边咬着线头穿针。我的棉裤裆口裂开的两道布条,像被寒风撕开的旧伤口,奶奶粗糙的手指捏着顶针,一针一针地往回赶——先垫上靛蓝的粗布补丁,再用倒针法走之字形,针脚密得像雪地上麻雀的脚印。缝补完后,奶奶把裤子凑到灯下眯着眼检查,皱纹里蓄着的光比灯油还亮……</p><p class="ql-block"> 天冷时,她裹着老棉袄,给我和弟弟捂热冻红的耳朵;</p><p class="ql-block"> 天热时,她摇着蒲扇,驱赶蚊虫,哼着跑调的摇篮曲。</p><p class="ql-block"> 我和弟弟笑了,奶奶也笑了,她的笑声像柴火噼啪作响,温暖了我的整个童年……</p><p class="ql-block"> 后来,爸爸的部队将要集体转为地方的人民武装警察了,他赶紧回老家将我们接了回去。</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坐在二叔赶的毛驴车吱呀着拐过屯子路口,我回头望见奶奶仍站在屋外土墙凹陷处,西风卷着谷壳在她蓝布衫前打转,像在挽留什么。奶奶一只手不停的抹着泪,另一手高高举起晃动着,声音混在风里:你们啥时候再回来唦……</p> <p class="ql-block">  岁月如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裹挟着无数记忆的碎片向前奔涌。有些片段,在时光的冲刷下渐渐模糊,而有些,却如同溪边被打磨得圆润的鹅卵石,在岁月的长河中愈发温润明亮。</p><p class="ql-block"> 和奶奶相伴的那些日子,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时光——像被溪水常年浸润的鹅卵石,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阳光的温度,每一次触碰都能唤醒心底最柔软的回忆。 </p><p class="ql-block"> 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如今回想起来,依然清晰如昨,仿佛溪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带着温柔的节奏,将那些美好的记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