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br> <br> 2025年10月12日的清晨,细雨如被风揉碎了的棉絮飘进发丝,轻轻贴在雄州广场的桂花树上。我和简阳有菜下乡合作社的郑社长站在车旁,想着远处被雨雾晕成淡墨色的龙泉山脉,那片藏着牛角寨石窟的山峦,像一块被岁月捂热的玉,等着我们去叩响它的门。<br> 郑社长擦了擦车窗上的雨珠,我手里攥着张泛黄的老照片,是多年前别人拍的牛角寨大佛,半身隐在云雾里,透着股神秘劲儿。我突然想起,巫昌友要是能来,这趟就圆满了。这位跑遍三岔周边古迹的文友,赶紧掏出手机拨过去。电话那头的巫昌友带着点沙哑的笑,说痛风犯了正敷着药,可一听“牛角寨”三个字,顿了顿就应下来:“等着,我跛脚也来,那地方我好几年沒去了。”<br> 车驶过简州大桥时,雨丝斜斜地掠过车窗,把沱江的水荡成一片碎银。郑社长说起他早年学泥塑时,就听师傅提过牛角寨的石刻,说那里的金刚力士,每一块肌肉都像憋着股活劲。我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忽然觉得这场雨不是阻碍,而是个引子,要把我们往一场特别的冒险里带。<br> 上午九点,车停在牛角寨山脚下,雨刚好停了。可一脚踏上大佛前的广场,我就懂了什么叫晴雨难辨,青石板上蒙着层厚得能攥出水的青苔,脚一踩就打滑,得盯着石板的纹路,像踩梅花桩似的挪步。郑社长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伸手扶一把,他那双常年捏泥巴的手,粗糙却稳当。巫昌友跛着腿,每走一步都要把脚趾头抓紧,额头上渗着汗,却笑着说:“这路比我上次去三岔湖爬野山还刺激。”<br> 最险的是去大佛右侧半山腰的饮马槽。没有梯步,只有一条被雨水泡软的硬头滑泥巴路,脚踩上去噗嗤一声,泥就没过了鞋底。悬崖边的护栏是用半边竹子捆的,竹片被雨泡得发脆,风一吹就晃,与其说是护栏,不如说是给人壮胆的念想。我们手脚并用,郑社长率先蹲下来,双手抠住路边的草根,我和另一位同行的朋友紧随其后,巫昌友则用手扒着泥土,一点一点挪。泥土的腥气混着山间的草木腐败气息,钻进鼻子里,手心被草根磨得发疼,可看着前面郑社长的背影,却觉得这险里藏着股野趣,不是景区修得整整齐齐的栈道能比的,是能摸到山的心跳的感觉。<br> 终于到了饮马槽,站在崖边往下望,鹰头水库的雾气正往上飘,把山下的苍翠都裹成了仙境。郑社长指着槽壁上的刻痕说:“你看这纹路,像不像马喝水时啃出来的?”我们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哎哟”一声,回头一看,巫昌友正蹲在地上,原来他脚滑了一下,幸好及时抓住了一根藤蔓。“没事没事,”他摆摆手,脸上却带着笑,“这下印象更深刻了,以后想忘都忘不掉。”<br> 下山比上山更难。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在这里成了实打实的考验。泥巴路变得更滑,每一步都得把重心往后压,生怕往前栽。巫昌友几乎是蹲着挪动脚步,膝盖蹭上了泥,他也不在意,还跟我们开玩笑:“你们别笑,我这是‘跪拜’大佛。”郑社长走在最后,帮我们扶着竹子,时不时递过纸巾擦手。等终于回到广场,我们四个都成了“泥人”,裤脚沾着泥点,鞋子里也进了沙,可坐在石阶上喘气时,却忍不住互相指着对方的狼狈样笑,那种累到浑身酸痛,却又满心畅快的感觉,是在平坦路上永远得不到的。<br> 歇够了,我们才慢慢走到仁寿大佛面前。那尊高15.85米的半身佛,就嵌在崖壁上,面相饱满,螺髻高耸,双目微睁,像是刚从一场千年的梦里醒来。雨雾还没完全散,佛身蒙着层淡淡的水汽,反而更显庄严。郑社长凑到佛脚边,盯着大彿胸前衣纹的刻痕看了好久,突然感叹:“你看这线条,多流畅,像是用手捋出来的,比我捏泥塑时的力道还准。”<br> 我想起资料里说,这尊佛是乐山大佛的“蓝本”,海通法师当年就是在这里试刻,才敢去乐山凿那尊全身佛。此刻站在佛前,看着那半截佛躯,忽然不觉得是未完成,更像是艺术家故意空下的留白,让后来的人,能顺着这半身佛的线条,想象盛唐时工匠们挥锤凿石的模样,想象海通法师站在这里,望着远方群岳时的目光。巫昌友仰着头看佛的脸,轻声说:“以前来只是匆匆一眼,现在站在这儿仔细一看,才觉得这佛是活的,能接住咱们的目光。”<br> 沿着山腰的小路往玉皇顶走时,太阳悄悄从云里探了个头。路上的泥渐渐干了,露出底下的碎石子。郑社长指着路边的小石窟,说里面的千佛造像,每一尊都有不同的神态,有的微笑,有的肃穆,是唐代工匠的小心思。我蹲下来看,果然见一尊小佛的衣纹里,还刻着朵小小的莲花,历经千年风雨,花瓣的纹路居然还清晰。<br> 到了玉皇顶,视野一下子开阔了。山顶的道教造像群就藏在树荫里,玉皇大帝的龛窟前,还留着些许香火痕。从山顶往下望,山腰的佛教石窟与山顶的道教造像遥遥相对,雨雾散尽后,能看见远处的田垄像绿色的绸带,绕着山脚。“这就是佛道合一啊,”巫昌友感叹,“老百姓不管这些,只要能保佑平安,就都敬着。”风从山顶吹过,带着三岔水库和天府机场的混合交响,刚才爬山的疲惫,仿佛都被这风吹走了。我们坐在玉皇顶的石板上,听一个老叟讲他小时候听的传说,说海通法师当年试刻大佛时,夜里总有山神来帮忙;说佛道两家争地时,最后是山神出来调解,让佛教占了山腰,道教占了山顶。这些传说没有史料佐证,却让牛角寨多了股烟火气,像是千年来,这里的山、这里的佛、这里的人,一直都在互相陪伴。<br> 下山的时候,十一点的太阳落在青石梯上,青苔被晒干了些,走起来不再那么滑。巫昌友的脚步也轻快了些,他说:“今天这趟没白来,比在家看十本书都强。”郑社长手里多了块从路边捡的小石头,说上面的纹路像大佛的衣纹,要带回去当纪念。我走在后面,回头望了一眼牛角寨,那尊半身佛又隐在了暮色里,像是在跟我们道别。<br> 坐在车里往高家镇走时,我累得靠在座椅上,却没有睡着。巫昌友翻着手机里拍的照片,说要写篇文章,把今天的冒险记下来;郑社长则边开车边在琢磨,能不能把牛角寨的石刻纹样,融进他的泥塑里。我望着窗外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忽然觉得这场雨中的冒险,像是一场意外的礼物!没有平坦的路,没有舒适的游览,却有青苔的滑、泥巴的腥、同伴的手,还有那尊半身佛千年不变的目光。<br> 无限风光在险峰,最好的风景,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的。它藏在湿滑的青苔路后,藏在手脚并用的攀爬里,藏在同伴间的互相搀扶中。就像牛角寨的大佛,历经千年风雨,依然站在那里,等着每一个愿意为它跋涉的人,去读懂它背后的故事,去感受那份浸着青苔与盛唐的佛语,去领略那独一分的乐趣。而我们,恰好成了那幸运的几个人,在那个细雨蒙蒙的上午,叩响了牛角寨的门,也叩响了一段关于勇气、关于友情、关于千年历史的美好记忆。</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