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岩传说

若水（才苏）

　　在湘西南的茫茫群山中，有一个名叫石井图的地方。这里山峦叠嶂，林木葱郁，溪流纵横，却偏偏缺一样活命的宝贝——盐。

宋朝年间，石井图的百姓常年吃不上盐，许多人脖子上都长出硕大的肉团，日渐粗壮，当地人无奈地称之为“长疱（大脖子病）”。这病征虽不即刻致命，却让人气短体虚，相貌丑陋，后生伢子因此难觅媳妇，年深日久，更是折损阳寿。

　　一个秋日的傍晚，陈文找到了一起长大的杨武和肖斌。三人坐在村口的老枫树下，望着远处那些颈悬肉团的乡亲，心中五味杂陈。

“我宝庆府的一位长辈说，这病症的根由便是缺盐。”陈文打破沉默，“广西产盐，朝廷如今放开了贸易，我们何不结伴去广西挑盐回来贩卖？一来解乡亲无盐之苦，二来也能贴补些家用。”

肖斌年岁稍小，怯怯地问：“去广西？山高路远，怎么走？”

上月，陈文随长辈到过广西，早已留心：“从木冲里往东爬界，过鸡婆眼、烂泥溪、棕树园、老朱家，便能抵达广西资源。脚程快的，来回二十天，慢则一个月。”

杨武是三人中最为魁梧的，他拍了拍胸膛：“我看行！就算一月一趟，每人挑上百斤，也够乡邻们吃用一阵。辛苦是辛苦，但值得！”

于是，三人打点行装，备好挑盐的担子。三日后，天光未亮，他们便辞别家人，踏上了征途。杨武的母亲将一枚护身符塞进他的行囊，肖斌的妻子偷偷抹着眼泪，陈文的父亲则默默往每个人的行李里多塞了几个耐放的艾叶粑粑。

　　山路崎岖，步履维艰。第一次贩盐，三人凑钱买了三百斤。杨武挑一百二十斤，陈文一百斤，肖斌八十斤。谁料途中天公不作美，暴雨倾盆，盐担湿透，待到第十日回到石井图，盐已溶去近三成。这一趟，血本无归。

然而，分到盐的乡亲们，无不感激涕零，向他们深深作揖。看着那一张张由衷的笑脸，三人相视而笑，心中的失落顿时被暖意驱散。

“下次我们备足油布，做好遮雨准备便是！”杨武豪迈地说。

岁月如梭，三人沿着这条山道往返于湘桂之间，年复一年。山路磨破了无数双草鞋，风雨在他们脸上刻下深纹。而最伤人的，是那盐粒在烈日下反射的刺目光芒，正一点点侵蚀着他们的视力。

不知过了多少年，肖斌的鬓角已见斑白。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陈文的脊背渐渐弯了下去。

再到后来，杨武的眼角布满了深壑，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

　　杨武五十岁那年，将两位兄弟唤到身边：“我们挑了这些年的盐，让乡亲们过了几十年有盐吃的安稳日子，值了！趁眼睛还能勉强辨路，我们再跑最后一趟吧。”

“好！”二人异口同声，目光坚定。

这一次出发，三人的行囊格外沉重。不只因盐担，更因他们都明白，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踏上这条浸透了他们青春与血汗的山路。

归途之中，三人的视力急剧衰退。行至木冲界顶时，杨武突然停下脚步，轻声一叹：“我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陈文和肖斌苦笑着回应：“我们……也看不见了。”

他们摸索着，在一块巨岩上并肩坐下。山风拂过他们花白的发梢，如同母亲温柔的手。

“记得第一次走这条路时，我们还是愣头青。”杨武感慨道。

“那时肖斌吓得直问有多远。”陈文笑道。

肖斌也不甘示弱：“可后来，我没有一次挑的比你们少！”

三人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聊着数十年来的艰辛与趣事，聊着乡亲们拿到盐时的笑脸，聊着家中那盏永远为他们亮着的油灯。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三人静静坐着，如同三尊与山岩融为一体的雕塑。

　　翌日，有赶路的乡人发现，界顶上凭空多了三座不大的山峰，自西向东巍然屹立，形似三位负重东行的盐客，又如三位并肩憩息的老人。更奇的是，山间流出的溪水竟带了一丝咸味，饮之可防“长疱”。

人们都说，那三座山峰就是杨武、陈文和肖斌所化，他们的精魂融入了山岩，血脉化作了这带盐的溪流，汇入了赧水，世世代代滋养着石井图的土地和百姓。

世事变迁，“瞎子岩”的传说在石井图代代相传。每年清明，附近村民都会前往祭拜，感念三位义士的恩德。

　　然而近年，西边那座杨武峰，不知何故，山顶树木凋零，岩石裸露，宛如一尊削了发的弥勒。

某个月圆之夜，杨武的第三十代孙杨晓做了个梦。梦中，他的太爷爷杨武巍然屹立，声音浑厚如洪钟：“晓儿勿忧，此乃为我石井图挡去灾厄。待风雨磨平石棱，春风吹绿山岗，便是新生之始。我辈精神，与这山川同在！”

杨晓醒来，将梦境告知乡里。大家将信将疑，心中却也因此燃起了一份笃定的祈盼。

　　如今，每逢月圆之夜，仍有人说看见三位白发老人在瞎子岩顶上并肩而坐，眺望着他们用一生守护的这片家园。而那山间的溪水，依然潺潺流淌，吟唱着这个关于牺牲、坚守与人间大爱的永恒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