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山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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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未见着寨子，先被这酒香拥了个满怀。那香气，不像别处那般飘忽、零散，而是浑然的，沉甸甸的，仿佛是从山坳的泥土里一点一点蒸腾出来的，又像是被这满山的草木日夜浸润，酿成了这么一股子醇厚而温润的实体。

它扑面而来，不单是闻见的，倒像是能用脸颊触着，能用衣衫承住似的。同行的友人笑着打趣，说这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我却觉得，这醉，是一种醺然的安恬，仿佛一脚踏入了另一个时间的流速里，外间的纷扰，霎时都远远地隔开了。

有酒厂的热情接待，晚餐自然是丰盛的，但众人的心神，倒有一大半被那杯中物勾了去。那“大地魂”酒液，在灯下漾着澄澈的光，举杯近唇，先前在户外闻见的酒香，此刻便凝成了一缕更为精纯、更为个人的慰藉，直钻入心脾。

浅呷一口，初时只觉得一道温热滑入喉中。随即，那香气便从容地在口腔里漫开，是粮食的甘醇，是泉水的清冽，是岁月才能赋予的那种圆润的层次。满座的欢语与赞叹，似乎也因了这酒，而添上了一层融融的暖意。

席间，有朋友豪放唱起那首“船工号子”为众人助兴，歌中的吆喝声瞬间就被演绎成了“要喝，要喝、又喝，又喝”的“酒歌”，引得众人喜悦开怀。

　　翌日清晨，我们如愿走进了这香气的源头——大地魂酒厂。

厂区博物馆里，静默着的古老酒具，墙上的照片和文字，都在诉说着传承的故事。他们引龙泉山脉的活水，择优质的纯粮，以传统酿造方法为魂，又佐以现代设备为用，所求的，无非是“绿色健康”四个字。这匠心，在昨日是耳闻的赞叹，在今天，却成了眼前可触可感的真实。

走入酿酒的车间，那景象更令人动容。巨大的蒸锅吐着白雾似的蒸汽，工人在氤氲的热气里忙碌着，他们的动作，有一种因重复了千万次而生的优美与笃定。那浓郁的、近乎化不开的酒香，在这里反倒显得沉静了，它渗入木制的器具，渗入斑驳的泥地，成了这空间里最本分的底色。我忽然想，这每一滴我们杯中的玉液，原都是经过这般光与热、汗与力的洗礼，才得以成就的。它哪里只是饮品，分明是时光与辛劳的结晶了。

然而，最震撼心灵的，却是那深入山腹的藏酒洞。才踏入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与陈年酒香的凉意便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

洞里是另一番天地了，幽暗，静谧，唯有点点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一个个庞然陶坛沉默的轮廓，像一尊尊安睡的巨灵。坛身上凝结着细细的水珠，触手冰凉。

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酒香，比之外间，愈发显得沉静、内敛，仿佛经过这长年累月的洞藏，所有的浮躁都已褪尽，只剩下精华在无声地呼吸。我忽然觉得，这哪里是藏酒，分明是让酒在这大地的子宫里，做一场关于时间的、最深沉的梦。

与我们同行的讲解员，声音清脆，为我们娓娓道来辨别纯粮酒的奥秘。如何观其色，如何闻其香，又如何品其味。那些知识是新鲜的，有趣的。在这微醺的氛围里，我仿佛更能触摸到那酒曲发酵时细微的颤动，更能理解那“清、香、浓、酱”之间，微妙而辩证的关联了。

参观的终章，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品鉴。餐桌上摆着些浑身泥土的小酒坛。这便是他们所说的“种酒”了。坛里的酒色更显琥珀般的莹润，香气也格外复杂，除了粮香，似乎真多了几分泥土的朴拙与植物的清芬。今朝种酒此山中，千载留香大地魂，端着碗里的酒，耳边仿佛又想起了讲解员的声音：“这酒埋入土中，吸着地气，伴着草木一起呼吸。咱们中国人讲究‘酒在人在’，这酒，便是为子孙种下的一份念想，一份守候。”

我捧着那碗酒，细细地品着。酒液入喉，仿佛不只是酒，更有一脉源自大地的、温厚的生机在体内化开。这酒，犹如大地之魂，经烈火蒸煮，入深洞沉睡，最后归于厚土，等待新生，厚积薄发。这何尝不似一种人生？需得历经锤炼，耐得寂寞，方能在那最朴素的归宿里，酝酿出真正的芳醇，守护住一个家最绵长的气运。

临别时，我口中喃喃念着那几句在寨中听来的话：“酒在人在、酒在运在、酒在家在。”初听时，只觉是酒酣耳热时的豪语；此刻细细品来，却嚼出了几分人生的真味。这大地魂酒，又何尝不是我们所执着的一份事业、一段真情、一种精神呢？人倾注心血于其间，它便有了魂，有了生命。这魂凝聚不散，便是守护一家、一生的气运与安宁。酒与人生，竟在这梨花香满的山沟里，完成了一场深沉而美好的对话。

　　踏上归途，那浓得化不开的酒香，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身边。我带走的，不止是腹中的暖意，更有大地魂酒香山寨所赐予的那份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