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小说】

慕容懿祯

须弥山千年古刹有一棵四人环抱的参天菩提树，据老方丈说，此树的年龄到他已经是第十八代，古刹因菩提树而得名，曰：菩提禅院。

菩提禅院钟声敲响，庙里的和尚约百十号人，香火鼎盛烟雾缭绕，尤其是那菩提树，不少人在树下参禅入定，据说能消除迷障和驱邪，各种头疼脑热失眠多梦健忘都可以化解痊愈，虽然多费时日，但因为菩提树神奇的功效，不远千里来久住的信徒有增无减。

今日盛氏香烛的伙计来的比较晚，知客僧云清子昨日清点账单的时候，发现香烛钱少了好几两银子，素来精明的他越想越不对劲，刚刚好伙计成了炮灰，云清子扯着伙计嚷嚷，说什么香烛偷工减料，而且损耗太大，许多香受潮发霉，蜡烛都比以往的短，伙计极力争辩，并且当众把香烛拿出来让围观的香客看。

喧闹声惊动了禅院的一位在菩提树下静坐的少年。他剑眉星目，信步于庭，在人群里临风而立。

伙计见众人围观便越发强词夺理，不知什么时候长老拄着禅杖，捋着飘然白须，先是眉头一皱，然后轻咳一声，云清自知理亏，难免心虚，疾步上前躬身顶礼然后起身合掌，恭敬地说“师父恕弟子愚钝，这厮以次充好，敬神佛的香烛岂能容忍…我与他理论…他、他居然在佛门圣地大放厥词，还、还…”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被打成青紫的胳膊。

伙计年逾三十，黝黑的皮肤，怒目圆睁，气呼呼的冲至长老面前，疾言厉色的说：“前几日说的好好的，到禅院一物两清，货到付清剩余银两，可如今却推三阻四的，还说我们以次充好，这和尚分明就是想赖账，”

长老一边低眉颔首，一边看了看云清，一脸和颜悦色地对伙计说：“今日账清另赠予你一两银子，回去和你掌柜说，菩提禅院以后的香烛及供佛法事等都交于你们盛氏香烛铺”

一旁的云清被长老这神操作弄的瞠目结舌，一时间居然呐呐不语，只是看着长老和身边的小沙弥嘀咕几句。

一直寸步不离长老的，有个七八岁的小沙弥，长的眉目清秀，虎头虎脑的，和长老说话的时候，一会儿撅嘴生气不搭理，一会儿又偷偷看长老的脸色。

他莫奈何不情愿的，窸窸窣窣从怀里拿出一张面额二十两的银票，顺手丢给那个伙计，小沙弥一溜烟就气跑了。

伙计拿到银子喜滋滋的离开寺庙，徒留云清呆立在大雄宝殿的门口，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错？”

人群渐渐的散去，今日的香客稀少，长老转身离开的一刹那，瞥见那少年，先是一怔，然后视而不见的挥袍而去。

云清这一晚彻夜难眠，那笔糊涂账虽然不了了之，但是银两的莫名去处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踱步至禅院的菩提树下，盘膝而坐。月色皎洁，菩提树下寂静无声。

云清坐禅入定，细想着银两的支出明细，百思不得其解。疑是出了内贼，但是都被他全盘否定。

和云清一个禅院的有五个。小师弟才十三岁，借他胆都不敢偷，胖师弟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睡，也没那歪心思。

云鹏师兄平时勤俭节约，不爱占人便宜，更别说偷盗。云泽师弟是个武僧，虽然吃得多，但是凭他的手脚功夫，挣几个钱花是不再话下。

他想到最近禅院新来的香客，不过此人仪表堂堂，也断不会做那个偷鸡摸狗的事。

此时明月高悬夜空，菩提树“莎莎”作响，从树上一跃而下，跳下一位二八佳人，美人肤白貌美，身轻如燕，手脚利落，看样子是个练家子。

云清见状大惊，禅门寺院哪里来的女子，他赶紧追到她身后，急欲呼出声音，却不知怎的，女子一晃眼就不见了。

次日，云清与长老和盘托出此事，长老捋着胡须，不置可否的笑笑。云清大惑不解，只能悻悻离开。

一连三天女子皆是如此，云清始终不解，于是在女子消失的藏经阁处隐身静候。

夜幕下的藏经阁悄然无声，云清坐等右等，不见伊人归来，反而见久居禅院的少年公子翩然而至。

他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走进藏经阁。藏经阁平日无人能轻易靠近，虽然没有奇珍异宝，但是有不少单本绝版的经书。

藏经阁内还有许多法器、佛像，以及名家字画等，无关人员不允许靠近，云清止不住疑惑，但见少年轻推藏经阁悄然而入。

次日，云清找到老方丈把这些诡异的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老方丈还是老僧入定般的颔首低眉。

老方丈见他还是呆立在原地，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对他说道：“山无心故能恒久，树无心故能生长，人的心中因为有了执念，从而产生一种幻象”

老方丈继续道：“你所见皆是幻象，寺庙里的女子是你心中的邪念所生的幻象”

云清腿一软跪倒在地，立刻拜在地，祈求老方丈的宽恕。原来就在一个月前，他下山化缘，归途中见到自己出家前的未婚妻，只见她身怀六甲，有个男人陪在她身边，顿时感觉心里不是滋味，想想如果当时不出家为僧，如今也是为人夫为人父了。

云清在菩提树下打坐的时候，心生臆念，臆想出来的一个妙龄女子，所谓六根不净，必生邪念。

但是那藏经阁的少年是谁呢？老方丈一语道破真相，“老衲年少的时候一心只想参透佛经，对于藏经阁的经书有许多执念。如今只想着重回少年时，唉，白发青丝一瞬间，年华老去向谁言？弥陀自有怜香意，一生极乐再少年”

老方丈叹息一声，吩咐云清去那女子消失的地方四处巡查，结果意外发现了他丢失了那些银两。

不久之后，老方丈圆寂，那个在菩提树下打坐的白衣少年也消失不见。云清所生的邪念是想拿一些银子去赠送给之前的未婚妻，而非淫邪之念。这种念想便一直耿耿于怀。

编后语：出家之人修行不易，要面对各种妄念和贪欲。世间一切现象（包括身心、外境）皆在生灭变化中，如《杂阿含经》说“一切行无常，一切法无我”。

若执着于“少年容貌”“感情永恒”“事业恒稳”，便会因现实变迁而痛苦。修行需以智慧观照“无常”，接纳变化，不困于执念。

《圆觉经》言：“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由妄想我及爱我者，曾不自知念念生灭，故起憎爱，耽着五欲。”

身处凡尘俗世的我们，如果没有大智慧，没有反观自我的本心，一味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陷的越深，烦恼就越多。

执着于求而未得，对过往经历的人和事念念不忘，“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这是丰子恺《无宠不惊过一生》中的诗句，世人应该以此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