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从这扇旧门里漫出来

暮雨潇潇

图文: 煮茶听雨



这江南的春，是从一扇旧门里漫出来的。

像此刻，我立在门后，听着风卷落檐角的桃花，簌簌地，把石板路铺成了粉白的河。恍惚间，竟与易安词里的那个春日重叠了——“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那时的她，该是刚从秋千上跳下来，罗衣沾着薄汗，指尖还留着藤条的凉意。而我此刻，旗袍贴着肌肤，倒也有几分“薄汗轻衣透”的意思，只不过不是因了秋千，是因这江南的春，太稠，稠得像化不开的蜜。

门是旧的，竹片拼接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的雨痕。可桃花是新的，一枝枝探进来，把墨色的瓦当都映成了粉色。我想起易安词里的“露浓花瘦”，眼下这花，却开得泼泼洒洒，哪里是“瘦”，分明是丰腴的春，要从花瓣里溢出来。

风又起了，带落更多花瓣。它们不像雨那样急，是慢悠悠飘着的，像怕惊了这门里的寂静。我垂眸看地上的花瓣，忽然懂了易安“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心思。

那是少女的羞怯，是春心初萌时，连呼吸都要放轻的模样。而我此刻，虽无“袜刬金钗溜”的慌乱，却也因这满目的春色，心尖儿微微发颤。这门，像个结界，门里是水墨晕染的旧时光，门外是我带着现代气息的影子。可春不管这些，它从千年之前的宋时，一路流到现在，把旧门、新花、还有我，都裹进同一个梦里。

我缓缓抬手，触到冰凉的门扉。竹纹硌着掌心，像摸到了时光的脉络。易安当年倚门回首时，手边是否也有这样一枝斜逸的桃花？她嗅的是青梅，我眼前却只有这漫天的粉。青梅的酸，桃花的甜，原是春的两种模样，一种藏着少女的娇憨，一种晕着成熟的温柔。

远处的小河里，似乎传来咿呀的橹声，又像是谁在低低地哼着小调。江南的春，总是这样，有声响，却更显寂静。就像易安的词，字字珠玑，读来却满是留白的诗意。

我慢慢走出门去，旗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花瓣，像画笔在宣纸上拖出的痕迹。脚下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往昔的韵脚里。“露浓花瘦”的清晨，“和羞走”的午后，都被这春日的风，卷成了檐角的花影，在我眼前晃啊晃。

其实，门里门外，哪里有什么分别呢？易安的春，是她笔下的秋千与青梅；我的春，是这旧门、新花，还有一颗在时光里漫游的心。春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景象，它是一种心境，是“倚门回首”时的那份玲珑，是看花瓣飘落时的那份温柔。

风又送来一阵花香，我深吸一口气，仿佛把整个江南的春，都吸进了肺腑里。易安的词，也在这花香里，变得鲜活起来。那些文字，不再是纸上的墨迹，而是化作了檐角的桃花，门后的身影，还有我此刻心头，那一点化不开的，春日的甜。

原来，这门，是连接古今的桥。易安站在桥的那头，我在桥的这头，我们隔着千年的时光，共赏着同一轮春日的月，同嗅着同一缕桃花的香。

我倚着门，看花瓣继续飘落，像一场不会结束的雨。心里忽然很安静，像被这春日的水，浸得透透的。易安的词，在这时光里，也变得温润起来，没有了国破家亡的愁苦，只剩下少女的娇羞，和这江南春日，最本真的美好。

门里是旧梦，门外是今时。而春，就在这门的开合之间，永恒地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