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庄子～秋水（二）

品茗

　　河伯又问：那我究竟该做什么，不做什么？面对辞受取舍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北海若说：从道看来，无所谓贵与贱，一切都处于循环反变。若硬要拘束你的心智，就与大道相抵触。少与多也在交替代谢，并无定数。若死守一个固定的尺度去行，必与参差变化之道不合。

堂堂皇皇如同国君，却毫无偏私之德；幽幽宽宽如同灶神，却不偏私赐福；广广茂茂如同四方无穷，没有边界可分。胸怀兼包万物，哪有谁特别受庇护呢？这就叫做无方。

没有定向，没有角落，万物本自齐平，哪来的短与长。道没有始终，物却有死生。不依赖一时之成，虚满交替，不固守固定的形态，岁月无法捧起，时间无法留住，消逝与生息，盈满与空虚，终结即是开始。这就是谈论大义的途径，阐明万物道理的依据。万物出生如骤雨如奔马，没有一瞬不变，没有一刻不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们本就会自行的变化。

河伯又问：既然万物自化，哪道还有什么可贵之处呢？北海若说，懂得大道的人必定通达事理，通达事理的人必定明白如何应变，明白如何应变的人，必定不会因为外物而使自己受损。

得道之人，烈火不能烧伤他们，洪水不能淹溺他们。既不会受到严寒酷暑的侵扰，又不会受到飞禽走兽的伤害。并非说他们倚仗肉身的强悍，而是他们能够明察安危，心安祸福，慎对取舍，因而不会受到外物的伤害。

所以说天性蕴含于内里，人为显露于外在，高尚的修养则顺应自然。懂得人的行为，立足于自然规律，居处于自在之境，或进或退屈身自如，这就是反归了大道的中心，而谈出了道的极致。

河伯问：什么是天性？什么是人为呢？北海若说：牛马生下来就有4只脚，这就是天性。套上马笼头穿上牛鼻子，这就是人为。

所以说，不要用人为去破坏天性，不要用造作去妨害天命，不要患得患失以求取功名。谨慎这3条而不违失，就叫做返归真性。

独角兽夔羡慕百足的蚿，蚿羡慕无足的蛇，蛇羡慕无形的风，风羡慕明察之眼，眼羡慕灵动之心。夔对蚿说，我靠着一只脚跳跃而行，我比不了你啊！现在你使用上万只脚行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蚿说并非如此，你没看见那打喷嚏的情形吗？喷出的唾沫大的像珠子，小的像雾滴，混杂着落下不可计数。而我依靠本性而行，我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走。

蚿对蛇说，我用这么多的脚行走，反倒不如你没有脚的，这是为什么呢？蛇说我只是依照本性而动罢了，怎么可以改变呢？我又哪里用得着脚呢？

蛇对风说，我驱动我的脊柱和腰而行，像是有脚的样子。如今你呼呼的从北海掀起，又呼呼的降临于南海，却没有留下行动的痕迹，这是为什么呢？

风说是的，我虽纵贯北海南海，可人手一指就能挡我，用脚一踩也能胜我，尽管如此，能折断大树掀翻大屋的也只有我。所以能在无数小处退让才能成就大胜。能成就这种大胜的唯有圣人。

　　孔子周游于卫国的匡地，匡人层层包围了他，可是孔子仍在不停的弹琴唱歌。子路入内见孔子说，先生为什么这么欢快呢？孔子说来我告诉你为什么。

我想摆脱穷困闭塞的情况已经很久了，可总也无法免除，这就是命运啊！我想追求通达也已经很久了，可总也无法随愿，这就是时运啊！

在尧舜统治的时代，天下没有一个困顿潦倒的人，并非因为人人都才智过人。在桀纣统治的时代，天下没有一个通达的人，并非因为人人都才智低下，这都是时运造成的。

行于水上而不躲避蛟龙，这是渔夫的勇敢；行于路上而不躲避猛兽，这是猎人的勇敢；刀剑横在眼前却视死如归，这是壮烈之士的勇敢。懂得困厄潦倒乃是命中注定，知道得志通达乃是时运造成。面临大难而不畏惧，这就是圣人的勇敢啊！

仲由啊，你还是安然处之吧！我命中注定要受此劫难啊！没过多久，卫国的将官走了进来，深表歉意的说，大家以为你是“阳虎”，所以才包围了你。现在知道你不是阳虎，请让我向你表示歉意。我这就撤离队伍。

公孙龙向魏牟问道，我年少的时候学习古代的圣王之道，长大以后明白了仁义之行。能把同和异合起来，能把坚与白分开，把不然说成然，把不可说成可，使天下的学问人迷惑不解，让众多善辩之才理屈词穷。我自以为已经算通达了，如今听了庄子言论却十分茫然，不知是我的论辩不如他呢，还是我的智慧不如他呢？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开口了，冒昧的向您请教其中的道理。

魏牟靠在几岸，深深的叹了口气，仰头笑道：你有听说过那井里的青蛙吗？井蛙对东海里的鳖说：我快乐极了，在井栏边跳上跳下，在井壁缝里休息，浮在水上，水托着我的胳肢窝和腮帮子；跳到泥里，泥没过我的脚丫子与脚面，回头看看周围的小虫子、小螃蟹、小蝌科，谁能比得上我呢？而且独占了一坑水，占据了一口井，这也是我快乐的最高境界了！您为什么不时常到井里来光顾一下呢？

东海之鳖左脚还没有伸进去，右膝已被井口卡住，于是慢慢的退出，并告诉井蛙大海的情况。千里的长远不足以形容海的大，八千尺的高度不足以穷尽海的深。大禹时十年九涝，而海水不见多，商汤时八年饥旱，海水却并未减少。不随时间长短而改变，不因水量多少而进退，这才是东海的大快乐！

潜井之蛙听了这番话，感到惊慌不安，不知所措。如果智慧连是非边界都没有弄清，就想窥视庄子之言，就好比让蚊子背山，让马蚷小虫渡河，必定胜任不了呀！

况且智慧达不到，讨论玄妙之言却只顾眼前一时之利，这不正是浅井之蛙吗？庄子的智慧上天入地，不分南北，四通八达深不可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又返归大通。你却只会鼠目寸光的从常理考察，还想和庄子辩论，这简直就是从竹管看天，用锥子指地，不也太渺小了吗？

你走吧，难道没听说过寿陵少年邯郸学步的故事吗？不但没有学会邯郸人走路的样子，连自己原本的走法也丢掉了，只好爬着回去。现在你要是不赶快走，将忘却你原来的本事，失去你的学业了。公孙龙听了不禁张口结舌，灰溜溜的逃走了。

庄子在璞水边钓鱼，楚王派两位大臣先行前往致意，说楚王愿意把国内的政事托付给您。庄子手把钓竿，头也不回的说：我听说楚国有个神龟，已经死了3000年了，楚王用竹箱装着它，用丝帛盖着它，把它供奉在庙堂里，你们觉得这只神龟是宁愿死去而留下遗骸显示尊贵呢，还是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泥坑里打滚呢？

两位大臣说，宁愿活着，拖着尾巴在泥水里爬。庄子说你们走吧，我也打算拖着尾巴在泥坑中打滚。

惠子在梁国做宰相，庄子前去看他。有人对惠子说，庄子来梁国，是想取代你宰相的位子。于是惠子惊慌起来，在全城搜索庄子，搜了三天三夜。庄子主动去找惠施，并对他说，南方有一种鸟名叫鸢雏，你知道吗？

鸢雏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不会停靠，不是竹子的果实不会进食，不是甘美的清泉不会饮用。在这时猫头鹰得到了一只腐烂的老鼠，见鸢雏飞过，连忙抬起头来看着鸢雏，扬头恐吓，现在你也想用你的梁国来吓唬我吗？

庄子与惠子一起在濠水的桥上游玩，庄子说白鲷鱼游得如此之从容，这就是鱼儿的快乐呀！ 惠子说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快乐呢？庄子说你又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惠子说我不是你，所以我不知道你，你也不是鱼，你也应该不知道鱼的快乐呀！

庄子说，我们还是顺着先前的话来说吧！你刚刚所说的，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的话，就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儿的快乐而问我，而我就是在濠水的桥上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