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感悟】在风雨飘摇处见人间筋骨——读老舍《八方风雨》有感

澄怀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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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挲着老舍先生《八方风雨》的书页，字里行间奔涌的从不是江南烟雨的柔婉，而是抗战岁月里整个民族被炮火炙烤、被苦难裹挟的滚烫脉搏。这部作品从不用硝烟弥漫的战场奇观震撼读者，反倒像一台老旧的手摇放映机，将北平胡同的青砖灰瓦、济南街巷的市井喧嚣、重庆坡坎的泥泞湿滑，与家国破碎的时代洪流紧紧缠绕，把普通人的柴米油盐、悲欢离合，都揉进了民族危亡的宏大叙事里。读时总觉胸口被什么东西沉甸甸压着，可又会在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倔强与坚守中，忍不住湿了眼眶。

　　老舍先生刻画人物，从不用浓墨重彩的英雄化描摹，却能以寥寥数笔的白描，让鲜活的形象从纸页间走出来。小说中的“我”——那个带着文人敏感细腻，又藏着市井坚韧不屈的知识分子，恰似彼时千万个在战火中颠沛流离的中国人缩影。北平沦陷的日子里，“我”蜷缩在胡同深处，听着日军的马蹄声“哒哒”踏过青石板，连院角那棵石榴树都像被冻住般屏住了呼吸。他从不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豪言，只在心里攥着一股死劲：“绝不当顺民，就算是逃，也要朝着有中国人的地方逃。”这份不加修饰的真实，比任何慷慨激昂的宣言都更有穿透力——并非人人都能持枪奔赴战场，可守住内心那道“不妥协”的防线，已是对民族大义最朴素的践行。

　　最让我心头发颤的，是书中那些“小人物”在乱世中的抉择。在济南避难时，“我”认识的王掌柜，平日里总为一两个铜板跟客人讨价还价，活脱脱一副市井小商人的模样。可当游击队伤员需要藏身时，他却悄悄把后厨地窖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顶着被发现的风险，端着热饭热菜从密道送去。有次日军突然来搜查，他揣着一把磨得锃亮的剔骨刀站在饭馆门口，脸上依旧挂着平日的和善笑容，语气却硬得像块铁板，“俺这小破馆子，只卖馒头稀饭，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后来饭馆被日军砸得稀烂，他蹲在废墟里捡着碎碗片，只闷声说了句，“砸了就砸了，只要人还在，总有再开起来的时候。”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最实在的坚守——就像石缝里的野草，哪怕被炮火焚烧，只要春雨一落，依旧能冒出新芽。

老舍先生的笔，还藏着对战争最细腻也最刺骨的痛感。他写“我”在逃亡路上遇见的孩子：穿着露着脚趾的布鞋，手里攥着半块发了霉的窝头，眼睛却亮得像燃着的火苗，追着运送物资的卡车跑，稚嫩的声音喊着“我要当八路军”；他写重庆的防空洞，潮湿的石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手印，每次空袭过后，总有人抱着亲人的遗物坐在洞口，不哭也不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慢慢站起身，朝着早已只剩断壁残垣的“家”的方向挪去。这些细节从不用“悲惨”“绝望”等词汇刻意渲染，却比冰冷的伤亡数字更戳人心——战争最残酷的从不是摧毁高楼大厦，而是撕碎一个个普通人的生活，可即便如此，人们依旧在废墟里寻找生机，在黑暗中攥着希望。

　　更难得的是，老舍先生在写尽苦难时，总不忘在字里行间埋下希望的火种。“我”在重庆认识的一群学生，挤在漏雨的教室里，每天啃着掺了沙子的糙米，却依旧在煤油灯下读鲁迅的文章，在防空洞的墙壁上用红漆写“抗战必胜”。有个女学生，腿在空袭中被砸伤，拄着拐杖还坚持给难童上课，她说，“现在教他们认字，等仗打赢了，他们就是建设国家的人。”这份在绝境中寻找光亮的劲头，恰是老舍先生自身的写照——他在战乱中辗转北平、济南、重庆多地，笔却从未停下，用文字记录下这"八方风雨"里的人间百态。这既是为了让后人铭记这段苦难历史，更是为了给当时的中国人鼓劲儿，只要人心不散，再大的风雨，总有停歇的那天。

　　当指尖最后一次抚过书页，窗外的阳光像早有约定般，恰好漫过纸页边缘，将那些带着烽火印记的文字轻轻照亮，那些浸着硝烟与烽火的文字，仿佛在光影里活了过来，连曾经感受到的沉重，都多了几分温暖的力量。《八方风雨》写的是抗战，却不止于抗战——它写的是中国人在绝境中的韧性，是普通人骨子里的家国情怀，是无论面对多大磨难，都始终相信"明天会更好"的信念。如今重读这部作品，不是为了沉溺于过去的苦难，而是为了记住，那些在风雨中坚守的人，那些藏在烟火气里的骨气，从来都是我们这个民族最珍贵的精神财富。正如老舍先生在书中所写：“风雨来了，咱不躲，也不跑，站直了，等雨过天晴，总能看见太阳。”这份穿越近百年时光的底气，至今仍在为我们照亮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