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南北呼应（下））

石在自在

“好，就这么着！”柳阳听谷德旗这么安排，也立刻转忧为喜。 谷德旗和柳阳赶到司迈斯的单人病房时，看到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有个挺文静的中国女孩子在陪着他，见谷德旗和柳阳走进来后，淡淡地一笑，点点头忙着让座。 司迈斯见谷德旗来看他，顿时显得非常高兴：“老朋友，老对手，对不起，医生一定要让我躺着，所以，只有让我这位朋友替我招待你们……”司迈斯操着生硬的汉语说。 看到司迈斯在介绍那个女孩子时居然闪现出一丝诡异，谷德旗忽然想逗逗司迈斯：“老朋友，你的这个朋友很漂亮。” “是的，谢谢，但是比不上你身边的那个朋友……”司迈斯的反击很快。 “哈哈哈哈……”司迈斯与谷德旗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嘘──医生不允许病人激动。”那个正忙前忙后的女孩子用手指挡在嘴上并指指门外。 司迈斯耸耸肩向谷德旗滑稽地一笑。 夕阳的余辉透过窗纱轻轻地洒在病床上，司迈斯扭头看见了窗外的晚霞：“这又是一个黄昏……” “您是不是又该起飞了？黄昏起飞？”谷德旗微笑着说。 “不，不，不，其实我并不喜欢起飞，我喜欢诗意的黄昏，我喜欢琼西的黄昏，我喜欢琼西的相思树，你们的度假村怎么样了？”司迈斯关切地问。 “进展正常，不过……”话到嘴边，谷德旗又不想把遇到的那些麻烦告诉司迈斯。 “不过什么？是不是资金问题？我已经让我的家人在国内筹集资金，我会尽力而为。”司迈斯坚定地告诉谷德旗，他已下决心入股谷德旗他们经营的调声岭度假村。 “司迈斯先生，您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跟我们合作，真让我不知说什么才好。”谷德旗上前握住司迈斯的手说。 “没什么，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说，这叫做不打不相识，我们可是名符其实地不打不相识！哎，那个虚拟中的调声节之夜真是美极了，今年我一定要参加你们的调声节，一定要在调声河边找到一个漂亮的朋友，然后把她带到调声岭上，就在那两棵相思树下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司迈斯充满感情地憧憬着。 “那这一个朋友怎么办？”坐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柳阳学着司迈斯的腔调，看着病房中的那个女孩子悄悄地打趣说。 “王折先生......”斯迈斯错以为是王折。 “不，王折的弟弟柳阳。”谷德旗赶紧解释。 “哦，柳阳，双胞胎？”斯迈斯反应很快。 三个人一时语塞，陌生毕竟有陌生原本的屏障。 柳阳这突如其来的插话还是让司迈斯一愣，稍顷，他略显尴尬地向谷德旗做了个鬼脸，两手一摊，神秘地一笑。 从医院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万家灯火在凌厉的寒风中闪烁着温馨与宁静，街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急匆匆地往自己的家里赶。谷德旗和柳阳站在路边上，看着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的那些行人，会意的相互一望，却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俩心里都明白，现在原本正是应该回家的时候，而他们俩却同样是有家归不得。 “去哪儿？”谷德旗苦笑着问柳阳。 “你不是说找个小馆儿吗？”柳阳提醒说。 “不过，北京的小馆儿营业时间也不长，这一点就不如海南了，随便哪个大排挡都可以吃到下半夜。”谷德旗只想找个地方多消磨一点时间。 “你要想找个地方多待会儿？那好办，我领你去个地方，可以呆一夜，而且──三陪。”柳阳看着谷德旗的表情试探着说。 “不，那种地方我不去。”谷德旗怕柳阳难堪，有意漫不经心地说。 “怕花钱？”柳阳见谷德旗的态度很坚决，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那种事情很好笑。”谷德旗非常不屑地摇了摇头。 听谷德旗这么说，柳阳不由得偷偷地笑了，还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说到尴尬处，一时竟无语。 他们俩就那么僵持了好一会儿，柳阳才迟疑着象下了好大决心似的对谷德旗说：“要不这么着吧，离这儿不远还有一个小酒馆，我跟那儿的老板很熟，虽然说那儿的营业时间也不长，但是咱们俩可以在那儿喝一宿。” 听说还真有这么个地方，谷德旗笑了：“那当然好了，走。” 这是一个以经营涮羊肉为主的小酒馆，里面的格局虽然不大，收拾得倒是干净利落。谷德旗和柳阳找了个角落刚刚坐下，老板马上从里面迎了出来。 老板是个女的，而且颇有几分姿色，她倒并不象通常见到的那些老板娘那样油腔滑调，见到柳阳和谷德旗后只是很小声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只顾忙着叫服务员赶快准备特别的锅子和调料。凭直觉，谷德旗马上发现柳阳与女老板的关系可能非同一般，因为他发现女老板招待柳阳的样子不象接待顾客，倒象妻子侍侯丈夫。 柳阳真象是到了家里一样，什么也不对女老板说，端起酒杯就按独立师的规矩跟谷德旗连干了三杯。 三杯二锅头酒下肚，柳阳使劲用女老板送来的热毛巾抹了一把脸，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听说王折在琼西堕入情网了？” “好像是。”隔着这么远，谷德旗很奇怪这件事怎么会传到柳阳的耳朵里？ 女老板又送来一些特制的调料。 谷德旗没有理会王折的问话，边称赞涮羊肉的调料做得地道边专心地吃着，没想到女老板正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吃，等他抬起头来时柳阳才特别向女老板介绍说：“喂，这是咱大哥，那可是真正的英雄，当年在南海长空百战百胜，击落过四架敌机，你可得敬咱大哥三杯。” “常听他说起您，说您打下了好几架敌机，真得敬您三杯。”女老板双手把酒托到胸前，非常痛快地连干三杯。 谷德旗一下子对这个很懂礼数的女老板产生了好感，也痛快地回敬了三杯酒。这三杯酒可是喝得冲了点，谷德旗竟然一下子有了飘然若仙的感觉。 门外呼啦拉又进来好几拨客人，服务员忙不过来了，女老板只好去招呼客人。临走时对他们俩笑着说：“今儿我请客，吃好喝好啊。” 望着女老板离去的身影，柳阳又问道：“我兄弟看上的那个女人到底怎么样？” “那还用说，绝对才貌双全。”谷德旗挺奇怪，柳阳怎么忽然关心起王折来了，一直都听说这双胞胎兄弟俩平时也并不怎么来往。 “琼西那么一个土地方，能出什么人物？”柳阳不以为然地说。 “可不能那么说，山沟里还飞出金凤凰呢，况且，你没听说过吗——东文（文昌）、西儋（儋州）、南水（陵水）、北山（琼山）吗？那可都是海南岛上出人物的地方，绝对地灵人杰。”谷德旗向柳阳说起曾在海南听到的掌故。 “嗄——东西南北，还挺押韵，还有这么一个说法？我当年在海南时怎么就没有听说过？”柳阳有些意外地问道。 柳阳当然不知道，现在正与王折热恋的阿云就是当年与自己在调声岭上共度一夜良宵的那个姑娘。 “想不到王折这小子也能堕入情网，那个女人肯定道行不浅，真的漂亮？”柳阳说着又灌下一杯二锅头。 “你还别不信，漂亮，确实漂亮。”谷德旗这次倒象是真心在称赞阿云。 “漂亮？漂亮就坏了。”柳阳很有感慨地说。 “为什么？”谷德旗很想听听柳阳对于女人的见解——对漂亮女人的见解。 “漂亮女人可不能做老婆，你想呀，这女人本来毛病就多，而漂亮女人往往把女人身上的那些毛病发挥得淋漓尽致，那整个儿就是一个人世间的魔鬼，白骨精式的魔鬼，你看着漂亮，其实是要命的凶恶，那可真要吃人哪，面对这样的魔鬼，谁能受得了？”王折的声音越说越高，引得邻桌的一些人惊奇地打量他。 谷德旗以手示意王折把声音放低些，然后小声对王折说：“不漂亮的女人毛病就少吗？” “不漂亮的女人自知不漂亮，她自己往往就能把女人自身的那些毛病抑制一些，漂亮的女人则不会抑制自己，而淋漓尽致地发挥那些毛病的结果就是变成一个魔鬼，一个十足的魔鬼！你就以我老婆为例子吧，当年我象狗似的把她追到手，这都多少年了？她让我安生过吗？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你避之唯恐不及，她倒是习惯成自然，不吵不闹不舒服，你说这日子怎么过？”柳阳越说越激动，把自己多年来的烦恼和盘托出。 谷德旗听了柳阳的话后大吃一惊，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哪，在这瞬间的共鸣之中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偷偷地叹了一口气。 见谷德旗仍是一言不发，柳阳又灌下一杯二锅头，对谷德旗说：“怎么了，老师长？叹气干吗？难道你也是有苦难言？” 尽管谷德旗从心里赞成柳阳的看法，可是他不想跟柳阳在这种地方谈论这个问题，只是在柳阳的一再催问下才只好说道：“话虽这么说，但是又有几个男人象诸葛亮那样心甘情愿娶个丑老婆？” “唉，糟就糟在这里，你看咱谷家军，个顶个倒都是找的漂亮姐儿，可哪一个有好下场？”柳阳的酒意很浓，他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了。 谷德旗听了心头一惊：柳阳确实喝高了，不过他说的倒是事实，只是——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谷德旗沉默了，独自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二锅头，脑中继续思忖着柳阳的那番议论。 尽管柳阳已经有了几分酒意，不过他还是注意到了谷德旗异样的神态，他以为自己在什么地方失言冒犯了谷德旗，便不再把有关漂亮女人的宏论发表下去，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小酒馆的客人都渐渐走光了，女老板叫服务员都下班回家休息，由她自己为柳阳和谷德旗服务。 见谷德旗一直沉默不语，柳阳很想找到一个谷德旗感兴趣的话题，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谷德旗现在对什么最感兴趣，待了一会儿，他想起了楚士铁和朱勇人的事情：“听说楚士铁和朱勇人的骨灰现在没人管了？” “他们的老婆都改嫁了。”谷德旗叹了一口气说。 柳阳想了想，咽回了本打算再即兴发挥一番的关于漂亮女人不能娶的宏论，低声对谷德旗说：“那咱们找块墓地把他们葬了吧？” “我已经跟他们的家属商量过了，打算就把他们埋在琼西。”说到这里，谷德旗眼含泪水，心酸得低下了头。 “那么远，想给他们坟上烧点纸都难。”柳阳也有点伤感地说。 “我，我给他们烧纸，这辈子我打算守着他们。”谷德旗沉思着说。 “你，你打算守着他们……”柳阳吃惊地欲言又止。 女老板走过来为他们斟酒，谷德旗从女老板与柳阳火辣辣对视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些名堂，他觉得这个小酒馆也不是自己久留的地方，便托词独自离开了。 夜深了，冬夜的街头空荡荡的，宽阔的马路上偶尔有一辆出租车驶过。谷德旗不愿意现在就回家，再说这个小酒馆离家也不过几站地，便索性不乘出租车，慢慢悠悠地一路步行往家走。 尽管谷德旗刚才尽力控制自己少喝酒，可无意间还是喝多了，现在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走起路来竟好象腾云驾雾一般。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谷德旗猛抬头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当年跟师父习武的那座家庙门前，醉眼朦胧之中，他看到还是那两扇重重的刷着厚厚的红漆的门扉虚掩，所不同的是更加斑驳陈旧了。 谷德旗在大门前站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看，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轻轻推了一下，门开了。尽管院子里很黑，谷德旗借着星光仍然看出了这座已改作民居的家庙的轮廓。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尽是住户自己搭建的小房子，已经没有什么空地方，只有那棵古槐还在拥挤的临时搭建的小房子中兀立着，似有几多无奈与唏嘘。谷德旗怔怔地沉浸在对于往事的回忆中，忽然，在那棵古槐树下，他恍惚看到师父穿着一件闪闪发光的袈裟在召唤他，定睛看去却又什么也没有了。幻象依然飘渺，院里依然沉寂，谷德旗很后悔当年自己只关注师父的武功了，要不然又何至于此时此刻问道无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