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疏桐

海上明月

　　中秋后的夜是浸透墨汁的素绢，缺月如同被时光蛀蚀的玉壁，悬在梧桐枯瘦的枝桠间。清冷的光从齿状的月缘滴落，在青石板上凝成霜色的寒意泪痕。那株梧桐已褪尽繁华，嶙峋的枝干像老人皲裂的掌纹，托着将坠未坠的月光。风过时仅剩的几片枯叶簌簌作响，如同谁在翻阅一册被虫蛀过的旧诗集，字句间漏下的尽是斑驳的叹息。

井栏边的苔藓被月光浸得透亮，莹莹如鲛人未落的泪，在夜色里结成晶亮的一道痂。我伸手去触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虚无。这夜色太过安静，安静得能听见月光在枝桠间裂碎的声音，静得连草丛中的虫鸣都杳无声息，仿佛停止了呼吸。忽然想起李商隐的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的诗中意境，方知那霜月清辉里藏着人间未竟的相思。

记得年幼时，这树冠如盖撑起一片凉荫，母亲的蒲扇摇落满天的星星。她指着缺月说那是嫦娥剪碎的思念一片片挂在人间。那时的月光是温热的，像母亲手心的温度，融化在我童年的梦里。如今月光依旧，年复一年地来寻她未说完的故事。苏轼的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意境，此刻竟在眼前鲜活起来，只是少了谁见幽人独往来的孤影。

夜渐渐深了，月光愈发清冷，梧桐的枯枝在风中轻颤，仿佛在数着流年。我望着那轮残月，忽然明白，有些美注定带着缺憾，如同这缺月疏桐，清冷孤高却美得让人心碎。原来最痛的温柔是月光照见往事时，你已不在我身边。那些被月光镀亮的记忆，如今都成了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此刻的寂寥里，多了几分物是人非的怅惘。

一片枯叶终于承受不住来自月光的重量，从树上悄然飘落而下。我拾起它看见叶脉里还残存着一点绿意，那是它生命最后的倔强。月光下它像一封被岁月褪色的信，写满了无人能读懂的话语。人生如月有阴晴圆缺，岁月如桐有荣枯盛衰。而我们不过是时光长河中的一片落叶，随风飘零最终归于尘土。唯有月光永恒地照着唯有梧桐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