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褶皱里的校园：从树苗到参天，从少年到归人

叙旧梦

20年后故地重游，曾经熟悉的校园已面目全非，被雨水冲刷得坑坑洼洼的小路，蜿蜒如记忆的褶皱。我踩着碎裂的水泥地缓缓前行，两旁的绿植疯长，几乎掩埋了旧日的足迹。那条曾被我们踩出光亮的小道，如今被杂草和时间一同侵蚀，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像极了脑海中那些残缺却执拗的画面。通往教学楼的通道静得可怕，红框的门还立着，像一位守口如瓶的老友，沉默地等我归来。

操场边的榕树参天而立，当年种下的小树苗，如今已能为半个操场遮阴。我站在树下，仰头望去，枝干盘曲如龙，绿叶层层叠叠，在风里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我们当年的喧闹。记得体育课后，我们总挤在这棵树的阴影里分一瓶汽水，笑声比蝉鸣还响。如今树影依旧，只是树下再没有那群穿着校服、满脸汗水的少年。

厕所门前堆积的枯叶，层层叠叠，诉说着无人问津的寂寞。我蹲下身，轻轻拨开落叶，底下是青苔和腐土的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这扇门曾是我们最不愿靠近的地方，如今却让我驻足良久。落叶厚厚地盖着地面，像一封封未拆的信，写满了被遗忘的日常。风一吹，它们轻轻翻动，仿佛在替谁叹息。

漏雨的厨房霉味混着柴火的余韵，灶台边的裂痕里，似乎还藏着当年饭香。我推开门，屋内昏暗，屋顶的瓦片缺了几块，雨水顺着横梁滴落，在水泥地上敲出缓慢的节拍。灶台还在，只是冷了，裂开的缝隙中钻出一株不知名的草。我仿佛看见那个系着围裙的厨娘，掀开锅盖，白气腾起，整个院子都飘着红薯粥的甜香。如今，只剩风穿过空灶，吹散了最后一缕烟火气。

水井四周杂草丛生，曾经热闹的打水场景，只剩荒草在风中摇曳。我走近那口老井，井口被藤蔓半掩，绳索早已腐朽，木桶也不知去向。可耳边却响起“吱呀——哗啦”的声响，那是清晨值日生提水的声音，桶底撞着井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那时的水清得能照见笑脸，如今井口幽深，像一口沉默的钟，锁住了所有喧哗。

宿舍楼梯的红漆斑驳脱落，我一步步踏上台阶，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金属扶手冰凉，上面还留着谁刻下的名字，已被岁月磨得模糊。楼梯右侧的绿植肆意生长，几乎要爬上台阶，左侧堆着几根旧木棍，像是谁随手放下，再没回来取。这楼梯曾承载过多少奔跑的脚步、晚归的喘息、偷偷塞给情书的瞬间？如今它静立着，像一位退役的老兵，守着无人的营房。

教室的课桌早已不见踪影，但我依然能精准找到自己的座位。靠窗第三排，阳光曾每天准时洒在课本上。我抬头看那破旧的蓝色天花板，一角将要塌陷，红色的木梁还在，像被时间咬了一口。墙前的水泥黑板呈多边形，边缘粗糙，却依旧挺立。黑板上方，那行褪色的“自强文明勤奋创新”还在，字迹斑驳，却倔强地不肯消失。我伸手轻抚，指尖触到灰尘，也触到年少时写满梦想的清晨。

教室角落，残缺的“小学生守则”、“小学生日常行为规范”贴在墙上，纸角卷起，像被谁无数次凝视后无意识翻动过。下方那张“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已泛黄，边境线模糊，可我仍记得地理课上，老师用教鞭点着说：“这是我们的祖国。”

旁边半卷的“八荣八耻”标语，像一面被遗忘的旗帜，静静垂落。

还有那张边角破损的地图和几张褪色的班级奖状，边角破损，却仍骄傲地挂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这是属于我们的童年往事，我们曾努力过，我们曾赢过”。

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我：这里曾是我梦开始的地方。我站在教室中央，闭上眼，风从破窗吹入，拂过空荡的墙壁，带来远处山峦的气息。那一刻，我听见了朗读声、粉笔敲击黑板的脆响、下课铃后的哄闹。树影在墙上晃动，像时光的褶皱被轻轻展开——从一株小苗，到参天蔽日；从懵懂少年，到归来的旅人。这里没有墓碑，却埋葬了最清澈的岁月。而我，终于读懂了那句未曾说出口的告别：谢谢您——母校，我曾在这里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