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之像:被观看的女性》

荷园主人杨莹

<p class="ql-block"> (AI插图:雪人儿)</p> <p class="ql-block"><b>《镜中之像:被观看的女性》</b></p><p class="ql-block"><b>杨莹</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总有些声音,乍听之下是在赞美,细品却渗出陈腐的气味。</p><p class="ql-block"> 曾在采访工作中,遇到一个这样的人,他的言论粗鄙直白,言语间满是对女性的轻蔑,仿佛女子在这世间唯有依附男子才能成事。他毫不掩饰地将世界划为男人的疆场,而女人,不过是这疆场上需要借由身体换取通途的附庸。我身为女性,即便没有高举女权旗帜,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自尊自爱,也让我无法与这般逻辑共存。</p><p class="ql-block"> 然而,更隐蔽、也更普遍的,是另一种目光。它藏身于锦绣文章之后,包裹着文雅辞藻,却同样将女性置于被审视的客体。</p><p class="ql-block"> 在一些文人笔下,对女作家的“赞美”总不免先滑向她的容貌与风韵——她是否美丽,是否性感,是否足以成为男人眼中的风景。仿佛她的才华、她的思想、她呕心沥血的作品,都需经由这层“女性魅力”的滤镜,才值得被看见。曾听闻一位男作家直言不讳:写女作家,必先写她如何令男人人见人爱。追问其故,答曰:“你不懂,男人最爱看的便是这个。这样写,才吸引人。”</p><p class="ql-block"> 刹那间,我的采访对象与有些文人,在灵魂的某个角落竟不谋而合。一个将女人视为成就事业的工具,一个将女人看作装点文字的饰品。他们都笃信一条古老的法则:在这个世界里,女性的价值,终究需要通过取悦男性来确认和实现。</p><p class="ql-block"> 这让我想起三毛——那个用文字带我们穿越撒哈拉、在荒凉中种出玫瑰的女子。许多人只记得她笔下的万水千山,却不知她也画画。我见过她的画和她收藏的一些“宝贝”(她的书《我的宝贝》)。从构图、线条到用色,像孩子般不设防。那些画里没有技巧的炫耀,只有一颗心最原始的颤动。</p><p class="ql-block"> 她笔下流淌着远方的风与自由,灵魂却最终被无处不在的父权阴影所吞噬。她走得那样决绝,留给世界一个永远追问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正是在筹备我的“醉长安·诗画展”的这些日子里,我常常想起她。布展至深夜,看着墙上渐次亮起的画作,忽然明白:三毛的画与文,本就是同一回事——都是一个人在无边孤寂中试图与世界对话的痕迹。她的画不像专业画家的作品,倒像是从灵魂深处渗出来的露珠,清澈见底,又转瞬即逝。</p><p class="ql-block"> 在开幕式现场,我特意请朋友用钢琴弹奏了我最爱的《橄榄树》。不在意是否有人聆听,只为那一刻,内心能与熟悉的旋律彼此呼应。</p><p class="ql-block"> 这本该是一场纯粹关于美与理想的奔赴,可现实中却总缠绕着与三毛时代相似的困惑。看着她那些稚拙却真诚的画作,我想:为何女性创作者总被要求“完美”?为何不能像三毛那样,允许自己不成熟、不完美,允许自己只是单纯地表达?</p><p class="ql-block"> 这些困惑,如同展厅里无法拂去的尘埃,细小却无处不在。它们藏在某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藏在看似无心的评价中,藏在“一个女孩子何必如此拼命”的叹息背后。我们带着作品想要叩问世界,世界却常常先叩问我们的性别。</p><p class="ql-block"> 三毛的悲剧在于,她走出了地理的沙漠,却终究没能走出观念的荒漠。而我们今天,带着她的精神遗产继续前行——她的文字,她的画,她那不肯妥协的灵魂。在唐诗的月光下布展,在宋词的烟雨中作画,看似走出了很远,却依然能感受到那来自旧时代的寒风。</p><p class="ql-block"> 这何尝不是我们这一代女性文化人共同面对的境况?我们创办诗画展,追求艺术理想,表面上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可骨子里依然要对抗那些根深蒂固的期待与评判。那些困惑如此真实,如此具体,以至于在布展的间隙,在深夜整理展签时,它会突然袭来,让我们恍惚:这条通往艺术圣殿的路,究竟还要绕过多少重性别构筑的关卡?</p><p class="ql-block"> 但我们仍在继续。就像三毛曾在沙漠中种出玫瑰,在稿纸上留下那些笨拙却动人的画,我们也要在偏见的水泥缝隙里,栽种属于这个时代的诗句与画意。或许这就是对过往最好的回应——不是愤怒的呐喊,而是坚定地创造;不是悲伤的告别,而是带着困惑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纵然前路尚有无法逾越的迷雾,我们至少可以选择,在此时此地,为真诚的艺术亮起一盏灯。如同三毛的画,虽然稚拙,却真实地亮过。</p> <p class="ql-block"> <i>(三毛代表作)</i></p> <p class="ql-block">  她笔下的世界那般辽阔自由,她本人的灵魂却不得不在世俗的期待与挤压中艰难喘息。她展现给世人的是那般坚韧与浪漫,内心深处却承载着我们难以想象的重量。她是被那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父权制一点点压垮的——社会对女性“归宿”的执念,对“不正常”婚姻的指摘,对女性就该如何的千百种规训。她的离去,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了女性文化人的悲哀:她们一直在坚持、在坚守,在本就不平等的舞台上奋力起舞,尽管每一步都如此艰难。</p><p class="ql-block"> 这真是一种深刻的悲哀。当一位女性以思想与才华闯入原本由男性主导的领域,她奋力点亮的光,却依然被强行收拢进审视外貌与身体的囚笼里。她的成就,仿佛必须配上一张符合世俗审美的脸蛋、一段可供遐想的风韵,才算“完整”,才算“迷人”。她的作品本身,反而退居其次,成了她作为“一个美丽女人”的注脚。而她们在创作之外的人生,更常常被拖入传统角色与自我实现撕裂的漩涡之中,独自对抗着整个结构的重量。</p><p class="ql-block"> 我并非要否定女性之美。美本身无罪,甚至是造物的恩赐。但当“美”成为衡量女性创作者的首要乃至唯一尺度,当她的智慧与汗水在“性感”的标签下黯然失色,这何尝不是一种更精致、也更伤人的轻视?它潜移默化地重申着:无论你走多远,攀登多高,你最终极的价值,仍在于你作为“被观看对象”的吸引力。</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仿佛看见无数女性创作者,站在一面巨大的、由男性目光铸成的镜子前。镜中的影像光怪陆离——时而被迫妩媚,时而被要求柔弱,时而必须兼具才华与风情,唯独那个真实的、完整的、专注于创造的自己,变得模糊不清。她们中的许多人,就在这漫长的角力中耗尽了心力。</p><p class="ql-block"> 我们写作,我们思考,我们创造,不是为了成为任何人梦中的缪斯,也不是为了装饰谁人的视野。我们展现美,也展现力量、智慧、锋芒与瑕疵。我们渴望被阅读的,是笔下的山河岁月、心中的宇宙微尘,是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平等对话。这条路,纵然布满荆棘,依然有无数前仆后继的身影,在文字的星火中传递着微光。</p><p class="ql-block"> 愿有一天,当人们评说一位女作家时,能真正看见她那不受性别枷锁所困的、自由而滚烫的灵魂。她首先是她自己,一个用作品说话的“人”。至于那面巨大的镜子,是时候,将它打破了。</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杨莹:当代诗人、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协副主席、中国散文学会理事,陕西省政协第十一届委员、中国农工民主党中央妇女委员会委员、陕西文学艺术创作百人计划人才,王子云书画艺术研究院艺术家,第三届国际丝路艺术节长安诗歌节组委会副主任,陕西三秦文化研究会文学艺术委员会副主任,陕西华商国际传媒中心国际传播研究院专家,西安培华学院客座教授,西安文理学院驻校作家。陕西女子诗社社长。曾被省委组织部、宣传部、陕西省作协派到西安美术学院督导办、宣传部挂职锻炼和深入生活。著有《纯真年代》、《花儿日记》、《奔向光明》、《从长安出发》等诗歌、散文、小说作品集十多种。作品多次获奖,多次参展,进入全国散文排行榜,入选海内外多种图书版本,被译成英文、日文、俄文、韩文等多种文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