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陵记】重游汉民族正统之地（上）

飞行蛙

纵观中国历史，大型皇家陵墓群能完好保存至今的，几乎只有一个孤例——那就是明十三陵。汉墓唐陵，尽成黄土；宋冢元丘，湮没无闻；就连最后的清东陵，也遭军阀孙殿英炸盗，令人扼腕。然而，明十三陵却仿佛被时光格外眷顾，至今基本保存着历史原貌。为何它能独善其身？答案稍后为您插曲解密哈。

　　十三陵的分布结构，宛如一场走向历史深处的仪式。这场仪式由石牌坊开启序幕，经一公里至大红门，继续神功圣德碑楼、望柱与石像生。穿过约三公里后的龙凤门再行一段，全程五公里的漫长征途，其核心与终点，正是整个陵区建造的起点——明成祖朱棣的长陵。

回首2004年，初遇十三陵，我更像一个匆匆的旁观者，留下的仅是浅显的足迹。时隔二十一年，我辗转搭乘地铁昌平线又78路公交，当最终在“南新村”站下车，再度立于大红门前时，仿佛完成了一场穿越时光的朝圣。

此刻，站在这片历史的苍穹之下，我已学会尝试成为一名安静的阅读者，去解读砖石瓦砾间无声的叙事。从“看”到“读”，这一身份的转变，让我收获了远超风景本身的、关于时间与生命的厚重。

大红门

有劵门三洞，中门位帝后梓宫、神御物等经由之门，左门为皇帝谒陵所经之门，右门为大臣们谒陵时进入陵区之门。

整齐划一的树阵

【插曲1：明朝16位皇帝，为何此地叫十三陵？】

明十三陵，顾名思义，是明代十三位皇帝的安息之地。但这里长眠的，远不止皇帝——还包括二十多位皇后、三十余名妃嫔、两位年幼的太子与一位身份特殊的太监。这片既是国家重点文物，也是世界文化遗产的陵区，隐藏于北京北郊一处山清水秀的小盆地中，可谓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它的诞生，源于明成祖朱棣的一个重大决定。自他从侄子建文帝手中夺取皇位后，便一心北迁。选择万年吉地成为头等大事，风水团队历时两年勘测，最终黄土山被朱棣一眼看中，并亲赐“天寿山”之名，寓意皇运承续、寿与天齐。

　　然而，一个有趣的问题随之而来：明朝国祚276年，共历十六帝，为何这里只有十三座陵墓？

原来，开国皇帝朱元璋长眠于南京明孝陵；第二位建文帝朱允炆在皇位争夺中下落不明，生死成谜，自然没有陵墓；而明代宗朱祁钰，则因历史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其兄复辟后，他死后被剥夺了皇帝身份，仅以亲王礼葬于他处，未能进入这方皇家最后的归宿。

【神道】

沿着神道继续往前......

神功圣德碑楼

朝南的华表

朝南蹲龙

神功圣德碑

正面

篆刻“大明长陵神功圣德碑”，朱高炽为其父朱棣记录一生丰功伟绩的碑文，其他三面本无字，清朝添刻了碑文，背面和左面是乾隆写的诗歌，右面是嘉庆写的诗歌。为何清朝的皇帝给推翻的明朝皇帝写诗歌？答案稍后为您插曲解密哈。

包浆的神兽

朝北的华表

望柱

石像生包含石兽和石人，石兽依次为狮、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各二卧二立24尊，石人12尊，为将军、文臣、勋臣，合计36数，代为3年守孝之意。

威严的狮子，高1.88米

高1.93米

驱除鬼神的獬豸，高1.9米

高1.9米

吉祥的骆驼，高2.5米

高2.9米

祥瑞的大象，高2.6米

高3.25米

1954年，毛泽东参观照

粉饰太平的麒麟，高1.95米

高2米

威严的马，高1.9米

高2.2米

石将军，高3.2米

弯曲的神道

石一品官，高3.2米

石勋臣，高3.2米

龙凤门

经过神道后，继续徒步前往长陵，美中不足的是，道路对徒步者不太友好，只有狭窄的马路，几乎没有步道。

【明成祖朱棣之长陵】

统一的布局

由陵门、祾恩门、（神帛炉、东西配殿）、祾恩殿、棂星门、石五供、明楼、（长陵叫方城）。

御路石刻

神帛炉

祾恩殿

金砖铺地，60根超大金丝楠木支撑殿宇，当中四根高14.3米，直径1.17米

蝴蝶戏花纯金嵌红宝石纽扣

永乐大典（鸟篇）

棂星门

石五供

明楼的爬坡通道

明楼往下视角

历史的涂鸦

【插曲2：为何十三陵能相对保存完好，没有被清朝、军阀、日本挖掘破坏？李自成呢？】

　　　　十三陵能够基本完好地保存下来，确实是一个历史的奇迹。这并非偶然，触及了中国古代王朝更替中的政治智慧和统治合法性问题，是由政治、经济、技术、文化和社会舆论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清朝，作为一个由少数民族建立、入主中原的王朝，非但不能挖掘明十三陵，反而必须对其加以保护和尊崇。这是一种高超的政治策略，目的是为了安抚汉人、证明自身统治的合法性，并融入中华正统的文化体系。

清朝统治者需要向全天下，尤其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证明：清朝的天下不是从明朝“抢”来的，而是“继承”来的。这套叙事被称为 “明清易代”的正统论。

清朝也吸取了历史教训，秦始皇陵被项羽大规模破坏，项羽因此在历史上永远背负了“焚毁咸阳、挖掘帝陵”的恶名，被视为残暴的象征。与清朝同为北方民族入主中原的金朝，在初期曾对北宋皇陵进行过破坏和盗掘，这一行为一直被汉人引为奇耻大辱，也成为其统治始终无法彻底稳固的一个污点。清朝统治者熟读史书，绝不会想掉同一个坑。

总结清朝不挖掘明十三陵，并非因为他们不想，而是因为不能，更因为 保护比破坏能带来更大的政治利益。这是一种深谋远虑的统治智慧：通过尊崇前朝，来确立本朝的正统地位；通过保护陵寝，来收服亿万汉人之心。这使清朝成功地将自己融入了中华帝国的传承序列之中，为其近三百年的统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也解答了为何乾隆、嘉庆要在明朝的神功圣德碑上写诗歌了。

民国政府（尤其是早期的南方革命党和后来的国民政府）在宣传上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口号，将自己视为明朝汉人政权的继承者。朱元璋和明朝皇帝被视为民族英雄。公开盗掘前朝（元、清）陵墓或许在舆论上尚有扭曲的借口，但盗掘被视为“正统”的明陵，在政治上是极其不正确和不得人心的。

任何军阀若敢对明十三陵动手，立刻会背上“破坏汉族文化”、“数典忘祖”的巨大骂名，这会使他在政治上彻底孤立，成为全民公敌。相比之下，清朝作为刚被推翻的“异族”政权，其东陵在部分激进汉人眼中，政治敏感性要低一些，尽管孙殿英盗墓后也引发了巨大风波。

根据历史记载和民间传说，明朝皇帝的陪葬品相对于清朝皇帝（尤其是乾隆和慈禧）而言，显得更为“低调”和“务实”。明朝皇室盛行用冥器（即专门为陪葬制作的玉器、瓷器等）而非大量珍贵的实用金银财宝下葬。从经济成本与收益考量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总结军阀，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盗墓是伤天害理、罪大恶极的行为，尤其对于帝王陵墓，更是被视为对先王的大不敬。这种根深蒂固的道德观念，对任何当权者都是一种无形的约束。

日本侵华期间，试图塑造“文明征服者”形象，大规模破坏帝王陵墓会招致国际社会谴责，进一步激化中国民众的反抗情绪，不利于日本巩固占领区统治。同时，日本上层社会长期受中华文化影响，对儒家思想和古代帝王陵墓存在一定的敬畏心理。

总结日本，未挖掘中国皇陵是政治象征、文化心理、实际利益等多方面权衡的结果。但它们对中国古迹的破坏并非无差别进行，而是结合其统治策略选择性对待。如南京明孝陵未遭挖掘，但南京多处其他文化遗产仍受到严重破坏（如夫子庙、中华门等），日军掠夺了大量文物回国，对中国整体的文化劫难是不容忽视，不容原谅的。

历史上破坏明十三陵的有李自成的军队，主要对明十三陵的定陵、昭陵，焚烧了其地面建筑（祾恩殿、明楼等），其他陵寝可能受到局部损毁，但定陵是唯一有明确史料支撑的严重受损案例。这一事件既是军事行动的一部分，也反映了明末政治象征体系崩塌的历史瞬间。

因美篇篇幅限制，下集待续！

2025年10月12日，北京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