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一帧，皆是时光

丛中笑

年轻时读“逝者如斯夫”，笔尖在纸上划过去也没往心里去，总觉得人生路还长，有的是时光挥霍。直到古稀之年吹灭蜡烛，看着火苗晃过满是皱纹的手，才突然醒过神：日子原是案头的宣纸，被晨昏的墨一点点洇透，等察觉时，纸角早已泛了黄。

跟老伴守着一壶热茶慢品，水汽氤氲着暖了满屋，忽然想起书柜该整理了。走近一瞧，几本相册却横七竖八躺在那儿，指尖不由自主碰了碰封面，蓦然发现从前亮眼的烫金花纹，早被岁月磨得没了光——倒像极了和家人相伴的这些时光，没有多鲜亮的模样，可每道磨旧的浅痕里，都藏着实打实的温乎气儿。

视线刚落下，就瞅见了那张泛黄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我没有流行的婚纱礼服，只顶着相馆临时凑的简单头饰；老伴的西装领带，也是照相馆提供的现成款式。原生态且没有任何涂脂抹粉的两口子笑着，都透着股藏不住的拘谨，像刚从树上摘的果子，青涩里裹着藏不住的甜。如今再翻，这张满是生涩的照片，偏偏把平淡日子的开头，拍得那么真切实在。

相册翻到中间，两段迥异的过往忽然在眼前铺展开。他上高一那年凭着一手好球技被部队特招入伍；我初中还没念完，就跟着姐姐踏上了上山下乡的路。之后赶上恢复高考，我们先后走进高校深造，又各自经过乡镇、区、市机关多岗位历练，尝过了甜酸苦辣。可回头看，无论顺境逆境，每一步我们都走得笃定又坦然。

相册再往后翻，日子就从两个人的并肩，慢慢酿成了一大家子的热闹。起初是墙上多了张婴儿照，我们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成了新手爸妈，二人世界的清净变成了夜里喂奶、逗笑的细碎温馨；渐渐地女儿长大成家，之后孙辈的啼哭声响起来，饭桌上的碗筷从两双摆到六双，客厅里的笑声从两个人的低语，变成一屋子的叽叽喳喳，就连吵架拌嘴，都透着一家子的烟火气，原来最难得的圆满，就是陪着彼此一路走下去。

缓缓合上相册，光影在封面的浅痕上晃了晃，我忽然懂了：时间从没有悄悄溜走。它变成了相册里一帧帧不会褪色的画面——从二人世界的结婚照，到三口之家的亲子留影，再到六口同堂的团圆照；更变成了一家人刻在心里的点点滴滴。那些走过的时光，都成了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藏。

放下相册，屋里还飘着淡淡的茶香，我不由得闭上眼睛默默许愿：往后的岁月里，不求日子多风光，只愿家人都平平安安，能一起踏过每一个春天的花路，躲过每一个夏天的暴雨，接住每一个秋天的落叶，守过每一个冬天的暖炉，把岁岁年年都过得安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