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黄的旧车票

石头花

微小说

作者：石头花

　　那张泛黄的火车票，还静静地躺在那本《现代机电控制系统》的扉页里。票根上的日期是1998年2月14日，车次是K开头的那个，从呼和浩特去往武汉——那是刘怀远大三寒假返校的车票。

刘怀远合上这本边缘磨白、书页间贴满各色便签的书，他小心塞进公文包。今天是他被任命为集团下属公司总经理的报到日，公文包里除了崭新的任命文件，还装着他近三十年的人生轨迹。

窗外，城市刚刚苏醒。妻子在厨房准备早餐，絮叨着新公司的难题、三年级女儿的算术题，还有刚考上大学，周末就回来抱怨军训太苦的儿子。刘怀远听着，嘴角带着笑意，目光却再次落回那个公文包上——那里藏着他和这个河南城市的全部羁绊。

　　思绪飘回二十七年前的绿皮火车。过道挤得转不开身，一个扎马尾的姑娘正咬着唇，踮脚想把行李箱举上行李架，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我来帮你。”刘怀远放下怀里的《现代机电控制系统》，伸手托起箱子。姑娘撩一把额头上的刘海微笑道谢，眼睛亮得像珞珈山的星，“我叫岚霞，中文系的，家在河南的一个小县城，你呢？”“我叫刘怀远，家是内蒙的，很高兴认识你！”。

一路从草原聊到黄河，从晦涩的公式聊到婉约的诗词。黎明时分火车进站，岚霞从笔记本上撕下半页纸，一笔一画写下地址，末尾画了个歪脑袋的笑脸，“到了武汉，有空来我们系旁听啊。”刘怀远捏着那张纸，指腹蹭过墨迹，忽然觉得心里某块地方被填满了。 那一刻，他感觉握住了一丝命运的脉络。

　　毕业后，他放弃了更“光明”的选项，循着那条脉络去了河南紧临那个小县城的城市。进了一家国企当技术员，车间里油污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无数个夜晚，他就在单身宿舍那盏昏黄的灯下，一页页啃着那本《窑炉设备检修技术》，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盖过了窗外的寒风。老师傅起初瞧不上这个“外乡学生娃”，直到一次设备抢修，刘怀远凭着笔记里记的冷门参数解决了难题，师傅才对着他竖起大拇指说：“小子，是个肯攥住日子的人。”

八年时光，从技术员到企业管理部经理，他把别人搓麻将的夜晚，都耗在了书本里。从研究窑炉设备技术、人力资源管理、企业经营管理，到转战新岗位技术领域时那些啃皱了的学术专著，还有雪夜里站在专家门口等待请教时肩头的雪花……每一次变动都是一片未知的深海，而他，总是带着那些越来越厚的书和自己的笔记，做那个最先学会游泳的人。那些书，陪他度过了无数个加班的夜晚，也见证了他从青涩到从容。

　　“爸，想什么呢？”儿子不知何时走到身边，已经是个挺拔的青年了。

刘怀远回过神，把书从包里拿出来，摩挲着封面，扉页的车票旁，岚霞的纸条依旧清晰。他看着书页间女儿画的小太阳，笑了：“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新官上任，还带本旧书？”儿子打趣。

“这书里藏着我的底气，他提醒我，路是怎么走过来的。”刘怀远看着儿子，眼神温和而深邃，翻到夹着车票的那页，“人生就像坐火车，看似有固定轨道和终点，但其实，只要你愿意，随时能转乘。关键是你手里得攥紧自己的‘车票，这张车票是当年帮你妈举箱子的勇气，是啃书本时的坚韧，也是每一次敢从头开始的决心。”

儿子摸着书页上的字迹，若有所思。

刘怀远站起身，理了理西装领口。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肩头，像当年火车进站时的晨光。二十多年前，他伸手举箱子，握住了爱情；后来随身的书本，他握住了事业；如今公文包里的车票、书本与任命书，都是他握在自己手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