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的灿可水库建设精神

鸡肋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灿可水库,坐落于马关县坡脚镇西北部,因毗邻灿可村而得名。它属红河流域泸江水系盘龙河支流,是一座以灌溉、供水为主的县级小(一)型水库。水库形似一条灵动的碧玉丝带,在青山翠谷间自西向东蜿蜒舒展,至中段略向东北延伸;水源点与人工坝体、启备塔(提灌闸)均位于最西端。它随山势起伏,时而收束如丝带打结,时而铺开似微风漾波,将周边山水温柔揽入怀中,宛若大自然雕琢的翡翠水链。如今大坝之上,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石碾子——这是52年前父辈们建设水库时,筑造大坝的核心工具,更是留存至今的珍贵历史见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灿可水库始建于1973年,1979年竣工。水库西、北、南三面被天然群山环抱,东面恰好形成一道下窄上宽的三角形“自然之门”,为建坝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父辈们便借着这道“门”,用双手与肩膀硬生生筑起一道坚实坝体:坝高278米、长85米、宽5米,坝址地质为页岩。水库集水面积205千平方米,多年平均水量102.5立方米,洪水位90.3米,总库容量250万立方米,兴利库容248万立方米;溢洪道尺寸为0.8×0.8米,最大泄洪量15.5立方米/秒,输水涵洞为无压翻拱结构(1.2×1.6米),配备提灌闸一套。其设计灌溉面积865亩,实际灌溉面积700亩,惠及山车、盐塘等村民委员会;水库水体透明度达4米,pH值6.9。在国家财力极度匮乏的年代,山车人民为改善生存发展环境,万众一心、团结拼搏,用双手缔造了这一历史奇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3年的马关县东北部山车片区,晨雾尚未漫过地埂,19岁的父亲已攥着磨得发亮的扁担站在工棚前,靛蓝土布裤的裤脚沾满露水。不远处,清脆的哨声划破清晨——那是灿可水库开工的信号。彼时一天一角五分钱的工分,是父亲能为家里挣到的第一笔“现钱”。这场集结了数个村寨力量的建设,让父亲与同村的母亲成了日后常念叨往事的老工友,他们的身边还有山车的韦美庄、地房的闻志达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的山车没有像样的路,盐塘、牌方、下坝、老旧寨、大水沟等数十个村寨的群众,背着蓑衣、扛着锄头,踩着山间小路的泥印往工地赶。男人们肩上的扁担压出红印,一头挑着铁锹,一头挂着粗瓷碗;女人们怀里揣着玉米粑粑,背上背着嗷嗷待哺的孩子,走几步就往上托一托,生怕孩子不舒服哭闹耽误赶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库绝大部分工程量,由受益区各大队下辖村寨派出劳力完成。参与建坝的村民分为长工与短工,还设有石工班、土工班:石工班负责启闭塔及大坝石挡墙(其中大坝石挡墙主要由麻栗坡县工人承建)。建盖工棚、启备塔等所用的木料与水泥,全靠人工到追栗街乡的白沙坡挑、扛、背到工地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当时正是壮劳力,与韦美庄是好搭档,常年驻扎工地。韦大伯是工地卫生员,父亲则负责煮饭、守护库区下马鹿坡的小电站(后因修路电站被拆),还参与工程收方之类的工作。据父亲回忆,工地上每天约有200人施工,参与清基、挑土方等作业;技术层面由原县水电局技术员韦树兴、新分配到指挥部的技术员闻志达负责指挥,原来想找这两位当年的技术见证者介绍一下当年的壮举,可惜这两位同志已经离开了人世。长期驻扎的长工承担清基、挑土方等核心任务,若工程量过大、长工难以按期完成,指挥部便将任务分解到各村各户,由农户安排短工协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库建设初期没有机械,全凭一双手、一把锄头、一个撮箕、一副肩。直到坝基清理完成、开始堵坝时,才调来2台履带式推土机。工地上“嘿哟——嘿哟——”的号子声,将成百上千人拧成一股绳:库床疏松土清理、出水隧道开挖、坝基清理、坝体修筑……每一步都离不开受益乡亲的无私付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期清理的库床疏松土,全靠人工挑运出库区,再从附近的山坡上重新挑泥土来填充,4人一组,用两根棍棒抬着一个一米长的石柱,不停地往抬起又放下,反复捶打压实库床;后期砌坝的石头,靠人工从山上抬到施工地段;夯实坝体泥土时,先由2台履带式推土机在坝埂附近半山推出土方,再靠人工挑运到施工区——每铺40公分厚的土,就用石碾子和推土机压实,再铺土、再压实,循环往复直至坝体建成。韦大伯常说:“所有坝埂、土方、石头、隧道、沟渠,全是人工一点点抬出来、建起来的。”如今坝上的石碾子,便是最好的证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辈的伟大,无需过多言说。这样的工程放在今天,无需群众出工出力,全靠国家工程发包即可完成,因为今天的中国经济实力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但在那个国困民贫的年代,不少大工程,是人民群众靠少得可怜的工分、长年累月的付出,甚至自带口粮(玉米面统一交至工程食堂)才完成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工地上的工分算法很有讲究:长工一个工算6分;短工按任务量计,多劳多得——比如每挑完1.4方土清运任务算一个工,折合0.15元,挑得最好的人一天也只能挑2方土。有人专管砍柴,清晨钻进林子把柴捆成垛,扛到工地当燃料;有人专挑土方,将土运出库床……记工员揣着小本子,每两三天就蹲在工棚里核对出工量,那本子上的每一笔,都是年底分粮的硬依据。当时的人们每天挑着土筐来回跑,肩膀磨破了就垫上几层粗布;晚上躺在工棚里浑身疼得翻不了身,却还想着第二天多挣两个工分。母亲力气不如男人,却从不敢多歇,记工员的本子上,她的名字后总跟着扎扎实实的数字。像母亲这样的女性建设者还有很多,韦大伯的爱人也响应号召,加入挑土方的队伍,为建坝出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工地上的长工由专人负责煮饭,短工则需自带干粮解决温饱。韦大伯从1973年9月水库开工第一天就驻守工地,1985年库区通了自来水后,他仍在岗位上直至退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工程占用土地,“补偿”更像是一个传说。坝区占用的灿可等村土地,由受益区的盐塘、山车、下坝等大队划出相应土地补给——这也是为何盐塘、吉利可等村附近不少好地归10余公里外的灿可等村使用,牌方村附近部分土地归盐塘村使用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库建成后,为加强管理,先从长工中挑选5人留任管护,分别是韦美庄、朱三、冯德顺、项连寿与我父亲。后来再度精简,只留韦大伯一人,父亲与其他三人只能返乡。收拾东西时,父亲像是经历了一次“大搬家”:他借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四轮马车,把工地上用旧的瓷盆、磨秃的锄头一一装上。马车在高低不平的石块路上慢慢走,父亲跟在一旁,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大坝、坝上韦大伯挥手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格外踏实——水库建成后,盐塘、山车、下坝一带,再也不用愁生活用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库建成前,盐塘、山车片区常年饱受水荒之苦,这份痛深深刻在父辈、祖辈的心里。以盐塘为例,生活用水曾是一道难越的坎:方圆几里没有稳定充足的水源,全靠老天下雨,或是挑着水桶步行到下坝村委会水头村、盘龙河畔的龙潭村小组、马额村委会的阴洞村小组方向的阵龙湾取水。这些取水点远则十来公里,近则两三公里,全是时而爬坡、时而下坎的羊肠小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父亲常年在工地,母亲为了不担误在大队挣工分,天不亮就起床摸黑往下坝村委会水头村走。挑水的路上静得只剩脚步声与水桶晃荡声。村里挑水因起得太急,男人们穿错鞋、穿错衣服是常事:村里夏大爷曾一只脚穿自己的布鞋,一只脚穿爱人的花鞋,走到水头村才发现,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戏称干错了亲家;笑完了,大家还是要弯腰装满水,挑着往回走。李大爷不舍得浪费煤油,起床不点灯,错把爱人的衣服穿在身上就出门,直到取水点才发觉。要是水头村的水因干旱不够用,还得去更远的小龙潭取水,或者到更难走的阵龙湾方向取水。母亲去过几次,挑水回来汗湿衣裳,放下水桶就瘫坐在门槛上,缓好一会儿才能起身做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的苦,苦得具体而真切。区公社(相当于今天的乡政府)设在山车街上,盐塘大队设在大寨村。村里劳作分工明确:男人们套着牛犁地,在地里一趟趟地走,把土翻得松软;女人们背着竹编粪筐,一步一步将粪从村里背到地里,然后组织下种。到了年底分粮时人们更是紧张:先分一部分,留一部分作储备,每人一年能分到360斤粮,大多是玉米和红薯,分粮的人家还得补点钱给集体。有那么一两年,村里连猪都没得——集体的地要种庄稼,家里的猪只能靠野菜喂养,长得慢,谁也舍不得杀。一年到头,大家都忘了猪肉、猪油是什么味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因要带孩子做不了重活,父亲心疼她,就买了两头“架子猪”(未长大的小猪)让她在家养。母亲每天趁着劳作休息时、回家途中,从山里割猪草背回来剁碎煮熟了喂猪,看着小猪慢慢长大,心里就有了盼头——等猪长大了,或许能换点钱,给孩子买几块花布做衣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吃肉是件奢侈的事:只有生小孩、生病时,凭着大队开的证明,才能到食品站买一两斤肉。这点肉要省着吃,母亲煮点肉汤给孩子喝,她和父亲只喝点汤尝个味。种出来的粮食要先上交公粮,母亲往往和村里的邻居一起,背着沉甸甸的粮袋,沿着山间小路、走过盘龙河上的猫猫跳天然桥,到西畴县莲花塘交公粮;养成的肥猪达到规定重量也要上交,上交后能换点肉票,母亲把肉票仔细夹在账本里,攒到过年才舍得用。要是想吃米饭,母亲就趁去莲花塘交粮的机会,用一部分杂粮换点大米回来煮稀粥。那时我还小,总围着锅台转,眼睛瞪得大大的,等着喝第一口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村里的路变了:有一年,外省施工队把原来的石块路改成了土路。虽依旧坑坑洼洼,但至少马车能走得顺畅些了。那个年代,我家分得的谷子,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十斤。有谷子的时候,母亲将其脱去壳,放到灶台用小土罐煨熟,给孩子们吃。那股米饭香飘满屋子,我总围着灶台转,等母亲把煨好的米饭盛到碗里,吃得满脸都是。母亲笑着用围裙擦我的嘴,眼里的光,比灶台上的火苗还要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再去看灿可水库,尽管近年来党委政府进行了几次除险加固,但水库总体真容没怎么改变,大坝依旧结实,湖水清澈映着青山。村里早已不用靠天吃饭,自来水通到了家家户户。喝着甘甜的自来水,耳畔仿佛还能响起当年父辈们在工地上的号子声。当年的工分本早已不见,但父亲与韦大伯这些老工友,闲暇时仍会说起1973年到1979年的那些日子——挑土的扁担、推滚子的号子、工棚里的粗瓷碗,还有父亲返乡时,韦大伯在坝上挥手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辈当年的付出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群普通人,凭着一双手、“多劳多得”的信念、“为后人有水喝、有田种”的念想,建起了一座水库。他们吃的苦是真的苦,心里的劲也是真的足。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灿可水库精神”——它不是响亮的口号,是踏实肯干的韧劲,是工友间搭把手的暖意,是为了日子变好愿意多扛一点、多累一点的担当;是把自己的力气揉进土地,为后人筑起“生命大坝”的坚守。就像当年母亲用土罐煨出的稻米,寻常却温暖,滋养了一代又一代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