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秋之名

宁静致远

以秋之名

窗外秋雨绵绵，十日未歇，北方的初秋在这连绵雨声中调成了静音。

清晨醒来，那淅淅沥沥的雨声，执着地敲打着窗沿，仿佛要将整个秋天都浸泡在这无尽的湿润里。我伫立窗前，透过挂满水珠的玻璃向外望去，院子里的栾树在雨中静默着，那些粉晕渐转橙红的蒴果挂满枝头，经过雨水的浸润，粉中带红的颜色更加纯净鲜亮，倒真像一盏盏被点亮的小灯笼，在灰濛濛的天色里，暖暖地亮着，和那绿绿的树叶映衬着，成了雨天最注目的一道景，那色才有了清新和层次。

远处的建筑湮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里，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片淅淅沥沥的声响。

一 被雨水屏蔽的秋

若在往年，北方的十月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天空湛蓝澄澈如洗，阳光朗照却不炙热，白云朵朵肆意地飘着，各种树也在酝酿各自的色彩，空气里弥漫着落叶与成熟果实混合的芬芳。

而今年，一切都不同了。雨一下就是十多天，把北方的初秋，硬生生地过成了南方的梅雨季节。骤降的气温让人们猝不及防。从单衣变棉衣，过山车式的降温让人恍惚——秋天是不是被偷偷抽走了几页日历？

这秋雨，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就那么从早到晚地下着，下得人心里也潮湿起来。

有人调侃说，“这老天爷是咋地啦”，“天好像被捅了个大窟窿”“这天太反常了！”“咱这山东变广东，德州变苏州”……是啊，这雨模糊了地域的特征，也模糊了季节的界限。若不是日历上明确标注着“寒露”已过，我几乎要疑心自己身处南方的梅雨季节。

二 雨中的色彩

撑伞出门，走在湿漉漉的砖石路上。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然后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晕染成圈，一圈未平，一圈又起。

路旁的树木在这场漫长的洗礼中，非但没有显露出憔悴，反而绿意更深了。那是一种被雨水浸透后的、饱满的绿，绿得纯净与清新。

那棵晚熟的柿子树上的柿子愈发红了，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与灰蒙蒙的天空形成强烈的对比。一位路过的大爷说：“寒露柿子甜如蜜。”想来，这连绵的雨水，或许正为它们积蓄着最后的糖分。

栾树的“小灯笼”颜色更加鲜亮，在雨中昂着头，偶尔随风轻摆，洒下一阵细碎的水珠。那些粉的、红的蒴果，与尚未完全转黄的绿叶相映成趣，构成这个反常秋天里最引人瞩目的色彩。

更远处，偶尔有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跳跃，抖落一地银珠。它们似乎也已习惯了这漫长的雨季，不再急于寻找阳光，而是在雨水的间隙里，从容地觅食、嬉戏。

三 雨中的沉思

回到屋内，泡一盏热茶，看袅袅白汽在灯下升腾，与窗外的雨雨雾竟有几分神似。这季节适合沉思，适合怀人，适合思绪思接千载……“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诗句突然从心底荡漾，千年前的怅惘，穿过时空，与此刻的心境如此贴合。

这北方反常的秋雨，下得如此执拗，倒真有几分南方的缠绵了。它洗去的，怕不仅是尘土，连夏日那些喧嚣的记忆，也一并冲得似一杯越喝越淡的茶。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风秋雨愁煞人”，一句诗，道尽了无数文人墨客对秋雨的集体记忆。可我却从那位轮椅上的阿姨悟出了秋的别样滋味——她是一位因为糖尿病截肢的六十多岁的老人，因为住一个单元，上下楼时会时常碰到她独自一人摇着轮椅去买菜。我下楼时看到她独自一人端坐在轮椅上，停在单元门处，我对她说，雨还未停，但她看了看天，那淅淅沥沥的雨孩子不紧不慢地飘着，她笑着对我说，“这点雨算什么”，她手摇轮椅走进雨里，我看着她摇着轮椅远去的背影，似乎看到了史铁生的影子，更看到了到了生命在寒凉中的坚持。

那天碰到一卖大紫枣的大爷，一车枣都是半红枣，几乎找不到全红的枣子，枣很新鲜，刚从树上采摘下来，我问为什么都不红就采摘了，那大爷告诉我说，今年雨水大，连阴天，如果再不摘就全掉地上烂掉了；从抖音上看到在灰濛濛天气中翻晒稻谷的河南农民；那天听一邻居说，他老家玉米不收在地里就发芽，收了就发霉……

这样的天气，纵然有作家笔下的诗意，但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民，此时这雨给农民带来了苦涩，这连绵的雨让农民的丰收梦成了泡影。

秋的本质，或许从不是单一的。它既有凋零的萧瑟，也有丰收的喜悦；抑或眼看丰收在望却未能颗粒归仓的失落；既有离别的伤感，也有沉淀的智慧。

就像这连绵的雨水，它屏蔽了一个我们熟悉的秋，却揭示了另一个更为深邃的秋——一个让我们不得不慢下来、静下来的秋。

以秋之名

暮色早早降临，雨仍在下。远处的楼宇陆续亮起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我突然想起日间在小区门口遇见的那位老人，是脑血栓病人，每天坐在轮椅上，他那瘦小的老伴经常在天好的时候推着出晒太阳。他坐在门厅下，悠闲地看着雨幕，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我问他是不是在等雨停，他笑笑说：“这雨啊，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就是看看雨，听听雨声。”

“不着急回家吗？”

“哪儿不是待呢？”他拧开杯盖，吹了吹热气，“这雨声，挺好听的。”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对抗的或许从来不是天气，而是自己那颗无法安顿的心。《次第花开》中有句话“有的人居无定所地过着安宁的生活，有的人在豪华的大房子里一辈子都在流浪。” 我们为反常的天气恼怒叹息，为被打乱的计划焦虑着急，为不如意的现状不安。却忘了，雨从来只是雨，它不管不顾地下着，不分好坏，不论对错。

以秋之名，或许我们可以学会与不完美的天气和解，与不如意的境遇和解，与不安定的自己和解。

就像那位老人，既然雨不会因我们的意志而改变，不如就坐下来，听听雨声。

夜幕四合，雨势似乎小了些，从原先的淅淅沥沥变成了现在的窸窸窣窣。各家都亮齐了那可亲的灯光。我索性关上灯，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继续聆听这秋日的絮语。

明日醒来，雨或许还在下，或许终于停了。但无论如何，这北方被雨水屏蔽的初秋，终会在某个清晨，以一种全新的姿态，重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

到那时，我们或许会怀念这个多雨的秋天——怀念它教会我们的耐心，怀念它赋予我们的宁静，怀念它以自己反常的方式，让我们重新思考什么是秋，什么是生活。

窗外的雨声，能否走进我的梦里，梦中应该有那栾树的“小灯笼”暖洋洋地亮着,那是雨中最靓丽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