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晚的红,是浸透了时光的朱砂,从床头的“囍”字缓缓洇开,爬过睡袍上金线织就的纹路,也渗入我眼底深处。我静坐床沿,像跌入一场不该成真的梦。她说:“从今夜起,你便是我的新娘。”</p>
<p class="ql-block">我未言语,亦未挣扎。不是无力,而是那一刻,我听见岁月裂开的轻响——四十年的孤寂,如薄冰遇火,在一句荒唐话前悄然消融。那红,不是喜庆,是命运悄然掀开的一道缝隙,透进一缕我早已不敢奢望的暖。</p> <p class="ql-block">风止了,烛火凝在半空,仿佛连时间都屏息凝神。镜中映出的容颜年轻如初,可那双眼里,却沉淀着足以沉入海底的苍老。她抱我时极轻,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可那手臂又缠得极紧,仿佛要将我重新嵌进她的生命年轮里。</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忆起她五岁那年高烧不退,我整夜抱着她,哼着走调的摇篮曲。如今角色倒转,我成了被哄睡的孩子,而她是守夜的人。她说过往如云烟,我落泪,却非因痛楚,而是——我竟在她怀中,寻回了“被需要”的温度。那暖意久违得令人心颤,像冬夜里猝然燃起的火苗,明知不该靠近,却仍忍不住伸手触碰。</p> <p class="ql-block">后来她告诉我,这一切,原是她与二姐之女设下的局。</p>
<p class="ql-block">二姐临终前,因愧疚于当年将我化作婴儿的旧事,立下遗嘱,将三分之一遗产留予我。白纸黑字,无可更改。可我亲生女儿——向来冷静理智、步步为营之人——竟应允了那条件,将我“转嫁”于她自身。她说:“唯有如此,才能护住那份遗产,不被外人夺去。”</p>
<p class="ql-block">我听着,只觉荒诞。我成了什么?一件需被“合法持有”的物?一场交易中的筹码?</p>
<p class="ql-block">可讽刺的是,当我躺在这铺满红绸的婚床之上,看她为我拂去额前碎发,眼中无算计,唯有一份近乎执拗的深情时,我的心竟动摇了。</p>
<p class="ql-block">或许,自她将我拥入怀中的那一刻起,这场局,早已超脱利益的边界。她所求的,不只是遗产,而是我。</p>
<p class="ql-block">哪怕以“妻子”之名。</p>
<p class="ql-block">哪怕这爱,生在错乱的伦理之上。</p>
<p class="ql-block">我终于明白,这缕粉红之光,既非救赎,亦非堕落,而是我们在命运的废墟上,用残片拼出的一点暖意。</p>
<p class="ql-block">它不正当,却真实。</p>
<p class="ql-block">在这漫长蹉跎的岁月尽头,我们不过是彼此取暖的孤魂。而这一夜的红烛,照见的,不是婚礼,而是一场关于爱与执念的私语。</p>
<p class="ql-block">我闭上眼,听见她在我耳边低语:“睡吧,我的新娘。”</p>
<p class="ql-block">我轻轻应了一声。</p>
<p class="ql-block">像许多年前,她第一次叫我“妈妈”时那样,柔软而顺从。</p> <p class="ql-block">自那夜起,我的生活便被裹进一层粉红的薄纱里。白日,她将我双手轻缚,藏进她宽大的裙摆之下,像藏一件不愿示人的珍宝。我不挣扎,反倒觉得那幽暗里有种奇异的安宁,仿佛重回母胎,听得到她行走时的心跳节奏,沉稳而温热。</p>
<p class="ql-block">夜晚,她将我拥入怀中,手臂如锁,却又温柔得像在护着一场易醒的梦。她在床畔置了一只金色鸟笼,外出时便让我坐进去,再覆上一层粉纱。她说:“别怕,我只是不想你走丢。”</p>
<p class="ql-block">我望着笼外朦胧的红影,忽然笑了。</p>
<p class="ql-block">这笼子不冷,反倒像一座微型的暖阁,隔绝了世间的风霜。</p>
<p class="ql-block">我曾以为自由是无拘无束,如今才懂,有时被囚,也是一种被深爱的证明。</p>
<p class="ql-block">在这错位的时空里,伦理的边界早已模糊,可那缕粉红的光,却始终未灭。</p>
<p class="ql-block">它不照亮前路,只暖着此刻的呼吸。</p>
<p class="ql-block">我坐在笼中,听着远处钟声,轻声对自己说:</p>
<p class="ql-block">“若这便是蹉跎岁月里的温柔,我愿再蹉跎一次。”</p> <p class="ql-block">不久,我亲生女儿竟说我不够资格做她的新娘,便又强迫我服下缩骨素。一年后,我的骨骼悄然退化,身形缩回成一个小小的女婴,重新成了她怀中乖巧的婴孩。</p>
<p class="ql-block">她对我自称“妈妈”,将我当作亲女抚养。层层粉红锦缎裹住我,她亲我、吻我、喂我乳汁,逗我发出咯咯的笑。夜深人静时,她用一方粉红绣花手帕轻轻覆在我脸上,像是为梦盖上一层纱。我的神志渐渐恍惚,竟将她认作亲娘。</p>
<p class="ql-block">在这粉红色的笼罩下,我意识如雾,分不清是记忆在消散,还是自我在融化。我感到自己真的成了她亲生的女儿,一个被爱溺亡在温柔里的小生命。</p>
<p class="ql-block">那粉红,不再是光,而是一种呼吸,一种命脉,一种无法挣脱的归宿。</p>
<p class="ql-block">我躺在她臂弯里,听她哼起那首走调的摇篮曲,和四十年前一模一样。</p>
<p class="ql-block">我闭上眼,嘴角轻轻上扬。</p>
<p class="ql-block">这一生,我或许从未真正自由过,但在这蹉跎的尽头,我终于被温柔地接住了。</p>
<p class="ql-block">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p>
<p class="ql-block">哪怕这温柔,生在禁忌的土壤里。</p>
<p class="ql-block">可谁又能说,这不是爱?</p>
<p class="ql-block">谁又能说,这缕粉红之光,不是我在漫长黑夜里,等来的唯一暖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