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熵‖掌心月（下）

慕容懿祯

年轻的皇帝伏案批阅奏折，已经是一更天的光景，服侍皇帝多年的老太监常德公公善于察言观色，他看见皇上打呵欠，顺势柔声细语的道：“皇上，龙体要紧，今日要翻哪位娘娘的，请您翻牌。”

早有小太监准备好了一个精致的托盘，牌子都一律是楠木雕花的，被挑选好可以侍寝妃子的绿头牌搁在托盘里，远远闻着香味，就令人陶醉。

陈熙玥洗漱完后，赤裸着身子被太监们裹在锦被里抬到皇帝的龙床上。她玉体横陈裸露在皇帝面前。

恰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陈贵妃抑制不住的瘫软在皇帝的龙床上，而血气方刚的天子可能被她这种娇弱无力的楚楚可怜吸引住了。

正待重整旗鼓，突听老太监常德公公在窗棂外急促的轻唤着，“启禀皇上，奴才有事容禀，……”

皇帝欲火难耐，忍不住大发雷霆，不料常德公公说的后面一句话，让他和陈贵妃都惊慌失措的整理衣襟。

“乐央殿的小公主方才在柔仪殿与长公主戏耍，不知何故小公主她，她居然，居然…将，将长公主推入池子里，长公主现在还人事不醒…”

常德公公胆战心惊的一边低头弓背，一边冷汗淋漓。长公主湄桂年方十岁，此时早已经换上干净的衣服，昏迷不醒，陈贵妃心急如焚的一边抹眼泪，一边问太医。

四十余岁的乔太医眉头紧锁着，他不疾不徐的先躬身行礼道：“启禀皇上、贵妃娘娘，公主溺水之时，水湿侵入肺脾，肺气郁闭则呼吸微弱，脾阳受困则气血生化不足，心神失养而昏沉。臣诊其脉象濡缓，舌苔白腻，当属水湿困脾、心神蒙蔽之证，需先以温通之法宣肺醒脾，再辅以安神之剂调治，方可转危为安。”

皇上见长公主貌似无甚么大碍，连忙安抚陈贵妃，此时的小公主双膝跪地，撇着嘴哭的稀里哗啦的，几个宫女太监趴着地上大气都不出。

平时一向和颜悦色的父皇，此时瞪着小公主，疾言厉色的训斥着她，陈贵妃此时的心情非常复杂，只能跪着求皇上开恩。

皇上大发雷霆之后拂袖而去，可是此事次日却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命人传唤陈贵妃和小公主，最后罚小公主禁足一个月，不得出她的乐央殿半步。

陈熙玥虽被皇后责斥一顿，但是皇后娘娘与陈贵妃素无瓜葛，倒也没有故意为难她，反而命人拿了一些苏合香丸给陈贵妃，当即询问乔太医之后，又命宫女送了一些人参给长公主。

柔仪殿的紫娟心急火燎的跑到陈贵妃的瑶光西苑，太监宫女未及通报，紫娟扑倒在陈熙玥脚边，哭嚷道：“娘娘吉祥，长公主自从那次落水后，完全变了一个人，今早起来，她，她爬到那棵桂花树顶上去了，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长公主向来斯文端庄，走步的中规中矩的，爬树这件事连调皮捣蛋的婵娟公主都望而生畏。

那棵桂花树恐怕已经有数十年的光景了，陈熙玥满脸狐疑，不可置信地跟着紫娟去了柔仪殿。

满院的桂花香，还有满院子吵吵嚷嚷的呼叫声，等到陈贵妃站在桂花树下的时候，长公主依然不肯下来，只见她坐在桂花树的树杈上，两条腿晃来晃去的，树枝都仿佛在她摇晃的幅度中“咯吱”作响。

看的人胆战心惊，几个太监宫女拿着被褥紧紧地拽着四个被角，一个个都喊祖宗，胆小的宫女都吓哭了。

长公主手里还抱着一只猫，看来是为了那只猫，长公主才爬上那棵树的，陈贵妃满脸写着疑问，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去的。

最后陈贵妃不得不软硬兼施，把乐央殿的南宫燕请了来，把长公主从树上拎下来，任凭她挣扎叫嚷，南宫燕就是不撒手，小公主婵娟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有她才敢肆无忌惮的拍手鼓掌喝彩。

这事儿没算完，皇后娘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拉痢疾，太医也没办法医治，一星期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长公主因皇后曾经体恤，因此也经常去跟皇后问安，皇后娘娘躺在凤榻上，说话都有气无力，长公主见状立马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个才十岁大的孩子，突然间像个大人一样。

她煞有介事地帮皇后娘娘搭脉，从她舌苔和脸色，再咨询了这几日的饮食习惯，然后再心平气和的说，

“母后这是虚寒痢，是一种慢性痢疾，是不是有便稀溏、久泻不愈、乏力、怕冷、食欲不振这些症状？”皇后娘娘诧异地点点头，惊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半大不小的长公主。

​“母后别担心，您只须温补脾肾、收涩止痢。用一剂真人养脏汤，这里面有含人参、白术、肉桂、诃子等，或附子理中汤（偏于脾肾阳虚者）。孩儿等一下写一个齐全的方子，只管请御医抓药，饮食清淡为佳，这几日别整天躺着，孩儿陪你一起去御花园散散步”

​ 于是，长公主命贴身服侍皇后的宫女让皇后娘娘食用山药、莲子粥，配合艾灸足三里穴，增强脾胃功能。

还手把手教她们如何艾炙，弄的几个宫女太监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贵妃为给两位公主做寿辰宴，决定在柔仪殿庆贺，为了制造热闹的气氛，用投壶作为奖品的比赛项目。

小公主婵娟乐不可支，宴席上都没安心吃点心水果，几个宫女太监围着她转，南宫燕二十四小时戒备状态，唯恐小公主有什么闪失。

投壶是中国古代一种兼具礼仪性与娱乐性的活动，最初源于射礼，后逐渐演变为宴饮场合的趣味游戏。

在一定距离内，将特制的箭矢（多为木质或竹质，无箭头）投入前方的壶中，投中数量多者为胜。

众人将两位寿星公推到投壶设定的位置，长公主湄桂让小公主婵娟先投，十次有八次投中，喜滋滋的雀跃。

轮到长公主的时候，长公主命人拿来一块厚重的黑色绸布，把眼睛蒙上，背对着投壶方向，拉开了一倍距离。

南宫燕是个习武之人，看见长公主如此诡异的玩法，自叹弗如。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十次皆中。

小公主婵娟气的直跺脚，又抓了一把投壶的箭矢，结果全中，小公主婵娟自持平日习武，况且有两三年的功夫底子，抓着长公主就想欺负她。

还未曾近身，却冷不丁被长公主眼疾手快的抓住她两只手腕，一个过肩摔，南宫燕飞身上前，护主心切，也只和长公主打了个平手。

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惊险一幕许多人还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还不知道真相，只道是两位公主闹性子呢。

凡此种种迹象，数不胜数。服侍长公主的紫娟发觉主子这些异象，便偷偷的告诉了陈贵妃。

作为母亲的陈贵妃也亲眼见过长公主诡异的爬树事件，还有帮皇后诊脉看病，比太医还厉害的玄黄之术，及其宴会上与武师南宫燕缠斗的场景，她也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所幸这些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以后呢？

她忧心忡忡地把长公主的事告诉了皇上，皇上听闻此事也倍感不安，唯恐长公主鬼神附体，于是去皇觉寺请求济空长老的援助，并把长公主带到皇觉寺。

皇觉寺是皇家寺庙，庙宇构建自然与普通寺庙有所区别，相对而言，这里的和尚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

济空大师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双瞳人，且能辨鬼神，通灵解蛊。他参禅入定几个月可以不饮不食。

如今他已快百岁高龄，耳聪目明，声音洪亮清晰，思维敏捷活跃，身板硬朗，动作沉稳冷静。

可是一见到长公主，他吓得赶紧伏地就拜。皇上一看就急了，因为他们之间早就没有这些君臣之礼了，何况年高望重的大师。

长公主见状也觉得新鲜，站在一旁看着父王不敢啧声，直待济空大师说，请公主殿下让他起身，方才作罢。

济空大师与皇帝附耳低言几句，长公主被带往偏殿，与紫娟游览寺庙且不提。

济空大师听皇帝把长公主的一些奇异事件告知详情后，济空大师叹了一口气，道：“佛教强调“缘起”，一切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生。长公主乃“灵魂附体”，此也视为因缘所致，是众生之间过去世所结的善恶因缘在今生的显现。若与某灵体有未了结的因缘，就可能会有被其附体的情况，可能是来还愿、讨债等”

皇帝急切问：“此乃善缘还是恶缘？不知是什么鬼魂附体？”济空大师淡然一笑，道：“皇上请放心，公主遇见的是善缘，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归本真，这个老衲也无法预知，至于何方神圣，恕老衲无法告知内情，请善待长公主，自然鸿福齐天，相安无事！”

皇帝与长公主离开皇觉寺之后，济空大师连忙跑到观音堂，倒地拜服观音菩萨后，又朝孔雀明王菩萨深深参拜，口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嘀咕什么。

自那以后，长公主对皇觉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隔三差五就去寺庙里听大师讲经说法，听闻此后再无其他异象。只是长公主的掌心多了一道红色浅痕，疑是一道弯月，更奇怪的是小公主的手掌心也有一道月牙印子，两位公主的手掌心，一左一右，一红一白。

一直到两位公主出嫁后，掌心月才渐渐的淡化至无，而陈贵妃因为诵经念佛，没有参与宫廷争斗，活到九十九岁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