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大立车工

李桂宝

李桂宝

哈尔滨汽轮机厂，是我国生产大型发电设备和大型舰船动力的国家骨干企业。本厂是重工业企业，大、中型设备都是男工操作。1978年，我们在厂技工学校面临毕业分配工作，同学们对即将分配的岗位，都各有期望。有一些同学希望到二线车间工作，能轻松一些。我和最好的好友，没有能分配到二线车间的门路，只能到一线车间，我也希望到一线生产车间，并且是大立车工的岗位，理由是，这是厂里的重要岗位，会受到重视，并且劳动强度并不大。我的好友认为，大机床是集体操作，技术含量低，不如C620、C630小型车床有自己独立掌握的技术，退休后都会受益。当时我说：“放原子弹时，那个点击发射按钮的人，虽然技术含量很低，却是十分重要，也是最好的岗位。”

我选择的岗位很容易达到了。我的单位是一车间一工段，立车班，岗位是4.5米大立车。立车顾名思义，就是把横卧的车床立起来，这台设备是1956年建厂时苏联制造，机床标牌写的是局管设备。机床的主要性能是，加工最大直径5.3米、高度3米，最大重量是35吨，加工的主要产品是汽轮机的高压缸、中压缸（因图纸的尾数是016称此工件是016）、高压内缸、隔板、隔板套等大件。立车班有5台立车，最大的是8米立车，两台4.5米，一台3.08米，一台小立车，一车间多台的小立车和大卧车床是在二工段。我们车间的厂房很大，火车头拉着车皮可以直接到车间装卸货物。

操作者站在立车的大花盘上

　　一工段还有大型镗床、龙门铣床，8米龙门刨床。各类机床的工作原理是，车床是活转刀不转，镗床是刀转活不转，镗、铣不分家两种机床区别不大，铣床的特点是多刃刀具，刨床是直线运动，其他机床是旋转运动。

我们车床加工的部件，时常是几吨或是十几吨重，上、下机床是大型吊车。机床加工的工件绝大多数是两个半圆组合在一起，加工时要校正大小半，使工件和机床保持同心。大立车最累人的活是在机台上装卡固定汽缸，十几吨的汽缸，主要是靠多个千斤顶支撑并用压板压牢固，这不仅是个技术活，也是个体力活，需要一个工作日的时间，才能把汽缸校正并固定好。开始加工走刀时就轻松多了，有时一刀要走几十分钟。立车4.5米的大花盘在正常的转动工作时，时常需要到花盘上查看走刀的情况，人站在立车边，身体向旋转的反方向倾斜，然后脚快速的迈上花盘，人站在飞转的花盘上身体向前倾斜，与旋转的机台保持平衡，近距离的查看走刀的情况，这个姿态很优美。多年后，回想起当年在大国企、大立车工作中的这个英姿，体会到我的青春是充实的、美好的。

大立车正常的走刀，更多的时间是，操作者坐在机床边静静的看着工件随着大花盘一圈圈的旋转。我的好友希望到小型车床工作，也如意的达到了。有时我到他工作的车间机床边去看他，他操作的机床也有十几分钟的走刀时间，但不准坐下，只能站在车床前观察加工的情况，车床边不准许有凳子，聚精会神的低着头，还要防备飞溅的铁屑伤到脸部。弯着腰忙碌一天也是很劳累的。工作时间可以坐着这是立车工的优势性。

我们的机床是集体操作，每个人工时计算的方法是，主操作是完成工时的100%，每个帮工是80%。我分配到车间的第二个月后，每月都可拿到奖金。技校毕业在小型机床上工作，一般是一年左右独立操作，我的好友他聪明好学，半年就独立操作，然后每天是8小时工时定额。刚独立操作时，每月很难完成208的工时考核，超出定额才能拿到奖金。大机床责任重大，我是三帮工，没体会到那么大的责任和压力，感受到的是，劳动强度不大，每月还可拿到奖金，我体验到了选择大机床工作岗位的优越性。

我由农场生产队的一名拖拉机手，进城后成为哈尔滨汽轮机厂，国家骨干企业万人大厂的一名职工，我的岗位又是大型设备，自己的内心或是和别人谈起我的工作情况，都是满满的自豪感。

大立车是倒班，白班、夜班各三人，分别是主操作、二帮工、三帮工。工作时一人在机床的操作台前，一人在加工的工件上测量尺寸和手持操作盘对刀，这是最重要的位置，在加工汽缸时，人在汽缸内，通过喊话交流信息，我是三帮工在二层楼高的机床上，负责转换手柄和根据测量计算的结果，摇动进刀的刻度。事后多年我体会到，在大立车工作二、三年后，我就应该积极主动的到立车的工件上去，干测量和对刀技术含量高的活。我主动争着干的次数不是很多，说明我对岗位业务技术，不是十分的主动钻研，二帮工师兄弟，他虽然是徒工，比我这个技工学校毕业生，在学习技术方面比我更主动、机灵些。

向大立车上吊装工件

　　许多人都认为小机床，加工精密要求高，大机床加工的工件大，公差会大一些，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大件的公差时常也是一毫米的百分之几。加工沟槽时，槽宽的公差时常是0.03毫米，加工和交检时，是用塞尺或塞规。塞规的通端和止端，相差0.03毫米，只能是通端进，止端如果也进去了就是废品。一毫米的百分之一是一忽米，在工厂一忽米的术语是一道。千分尺的一圈是50道，这一道、二道的刻度不会看错，但这一圈的刻度是0.5毫米，小米粒直径一般是1.5毫米，是小米粒的三分之一，稍有疏忽就会看错，误差本来是5道，看错了0.5毫米就是一圈，相差50道，是公差的10倍，对操作者来说这就是废品。几十吨的工件一个尺寸错了，也不可能全部报废，只能是照配。和大件相配合一般都是小件，只能改变小件的设计尺寸和大件配合，这也是大件的废品处理方法：照配。这虽然是没出现真正的废品，但这个处理过程，和修改原始设计，以及发给使用单位的蓝图也要修改，比完全报废一个小件的成品更高。

夜班的工作时间是5点到第二天的凌晨1点，任务紧了有时还要连班到早上8点。现在回想起来，开拖拉机时发动机的轰鸣声很大，夜班有时开着车就睡着了，坐在车间的大立车边噪音不大，没有很困的时候，应该是在大立车边稍有困意了，可以站起来走几步，就赶走了睡意。在大立车上倒班，一周轮换一次。当时年轻并没感觉很劳累，实际上这种一周一倒班的工作，打破了人的生活规律，长期倒班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退休后和我师傅谈起立车班的师兄弟们，有些人已经病故了，这和长年的倒班是有关系的。

一个工件要加工几天，难以分清两个班各自的工作量，只能是本机床全月完成的工时被二除。机台的两个班，普遍有矛盾，都认为对方干的少。车间主任朴在日，是从二工段小立车班提拔起来的车间主任，他推行一个新的管理办法，把一个工件的工时分成许多小的工序，一个平面、一个台阶、一个沟槽的工时是多少，一个工作日完成了多少工序，计算出一个班次的工时。这种管理方法打破了二个班的大锅饭，不仅提高工作效率，还减少了两个班之间的矛盾。

立车班是26人。在大型机床上工作八九年后，个别优秀的工人才能当上主操作，立车班是9个主操作，在主操作中选择优秀的当班长。 一工段还有镗工班、铣刨班、钳工隔板班、划线班、吊车班，在各班中选择最优秀的班长当副工长，一个工段是200多人。机床对外联系的事，都是主操作出面，主操作的上级分别是班长、工长、车间主任。工人一般是交往到工长这一级的领导，车间的工人对工长很敬重，工段领导是一个工长，两个副工长，一个计划员。我在车间工作几年后，很羡慕的工作是计划员，以后我能干上这个岗位，是副工长的待遇就很满意了。

我的师傅李吉先，是1965年，考入哈尔滨电机制造学校，四年制毕业的中专生，1969年，分配到汽轮机厂。我厂是国家骨干企业，名牌大学毕业生很多，中专毕业是在厂里当工人。当时立车班的主操作，一般都是电机校或是汽轮机厂技校的毕业生。

尽管班我们也出现过几次废品，总体说我师傅工作中还是很精细，一次加工一个沟槽，检测的工具是卡板，正常的工作是按照卡板去检测就可以了，我师傅细致的测量卡板，反复和图纸对照，发现卡板的通端和止端的字打反了。通过车间找来相关的人员反复研究，我们加工的活干完了，他们研究的结果也出来了，证明我师傅的发现是对的，并通知了检查员，避免了一次质量事故。

在主操作的位置上提升当班长是一个难关，立车班还有兼职的安全员、质量监督员等，我师傅这些兼职也没有，他在车间近期当不上班长。他是中专毕业也可以到干部的岗位上工作，后来调到房产科当了工长。我与李师傅不在一起工作了，也一直保持联系，春节时去看望他，我爱人也很支持，我退休后在海南定居，夏天回到哈尔滨会去看望师傅，有时也会约师傅的几个朋友到饭店小聚。师傅今年是78岁了，师母去世了，师傅身体很好，当年二帮工的师兄弟，几年前就去世了，我早就打算好了，师傅80岁时，我请他的同学、立车班的工友共同庆贺、分享他80岁生日的快乐。

我分配到车间后，本机台还是整个车间的生产任务量一直很饱满，到了1982年的下半年和第二年的上半年，我国重工业项目调整，我们机台的任务减少，有时几天没活，当时我正好复习文化课，参加成人高考，有了充分的学习时间。1983年5月我考上83级经济管理专业全脱产电大班，离开了工作近5年的大立车岗位。我电大毕业后，分配到劳资处定额组，岗位是一车间工时定额员。

2025年9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