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开车沿着盘山公路缓缓地向上爬。窗外的景色,便在这不知不觉中,悄悄地变换着颜色。先是那一片片的落叶松林,黄得那般纯粹,那般烂漫,仿佛是把积攒了一夏的阳光,都在这时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接着,是那层层叠叠的桦木,叶子是那种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黄色,疏疏落落地挂在枝头,像一阙阙伶仃的小令。然而最动人的,还是那点缀其间,或者说,是泼洒其间的五角枫与辽东栎。那红色,是说不清的,有绛紫,有殷红,有猩红,也有浅赭,一团团,一簇簇,从万黄丛中跳跃出来,像未熄的晚霞,又像姑娘脸上偶然飞起的羞晕。这颜色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在这沉沉的雨气里,非但不显得黯淡,反倒更添了一种温润的、厚重的光泽,仿佛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玛瑙。</p><p class="ql-block"> 雨是渐渐密了。不再是那若有若无的烟,而是成了丝,成了线,斜斜地织下来,带着一种凉意,直透进人的衣衫里。山间的声响,便丰富起来了。雨点打在松针上,是簌簌的;打在阔大的叶片上,是嗒嗒的;汇成细流,从岩石上滑落,又是琤琤琮琮的。这无数的声响,混成一片,并不觉得嘈杂,反倒将山林的空寂,衬托得愈发深邃了。空气里满是泥土与腐叶混合的气息,清冽而沉实。</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觉得,我们平日看山,看那秋日的明艳,大抵是看它的一种表情,一种姿态。那是在朗日下的,欢愉的,向外张扬的美。而今日的六盘山,却向我展示了它的另一种心境。这烟雨,这云雾,仿佛是一层薄纱,遮去了它那些过于绚烂的、逼人的色彩,却将它的骨骼,它的脉络,它的深沉的精神,毫无遮掩地粗露了出来。那湿润的、深赭色的山恋,那在雨中愈发显得青黑的松柏的枝干,那默默承受着雨滴的、已然落在地上的红叶,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些更为久远、更为本质的东西。这是一种内向的、沉思的美,它不向你炫耀,只等待着你静下心来,去慢慢地体贴,去细细地领悟。</p><p class="ql-block"> 我不禁想起古人的诗了。他们是最懂得这山中之趣的。王摩诘有句云:“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刻身临其境,方觉其妙处。这“空翠”二字,写得真好,那并非真是雨水,而是这充盈于天地之间的、无所不在的湿润的绿意,是山的呼吸,不知不觉间,便濡湿了你的衣衫,也濡湿了你的心。此刻的我,不也正是行走于这样一片“空翠”之中么?</p><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渐阴沉了一些。雨却没有停歇的意思。下山的时候,回望那一片沉浸在水雾里的层林,已只剩下一片朦朦胧胧的、色彩交融的影。那先前分明的黄与红,此刻晕染在一起,成了一幅未干的水彩画。这两小时的游观,仿佛什么具体的景物也未看清,又仿佛将它的灵魂看了个透彻。带走的,是满身的雨气,和一颗被这秋雨洗过一般的、清寂而又丰腴的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