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记

夜舞

风把夏末最后一点躁气吹得干净，掠窗时带着利落的凉——不是刺骨的寒，是摸得到的清爽，像刚从井里拎出的瓷壶，贴着手就静下来。心底那点夏末的烦躁也跟着散了，像卸了千斤担，一下子松快起来，我站在廊下看梧桐，深绿里慢慢洇出浅黄，指腹蹭过叶面，能摸到脉络里夏的余温在慢慢退去，倒像谁在叶尖蘸了淡墨，没刻意描，却把秋的样子晕得清楚。指尖触到那点浅黄，心里莫名一软，夏走得悄无声息，秋来得这样坦然，倒叫人生出几分妥帖的归属感。

阳光也换了性子，不再是盛夏扎眼的白，晒得敞亮，是褪去炽烈后的温厚。它淌过院角的银杏，把叶片镀成金箔似的，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落在屋檐下的玉米棒上，泛着琥珀色的亮，伸手碰一碰，壳子硬实，裹着满当当的颗粒——摸着那硬实的颗粒，鼻尖是稻花的香，这踏实感顺着掌心往心里钻，日子就该是这样，有收有藏，沉甸甸的才叫活过。桂花是夜里悄悄漫过来的，不张扬，沾在袖口，低头闻时，甜意里带着点清冽，像秋偷偷塞给我的小秘密，藏着说不出的温柔，叫人心尖儿发暖。

我蹲在老槐树下捡叶。梧桐叶掌纹里还留着夏的热意，捏在手里软中带韧；枫叶攥着最后一点红，像没燃尽的火星，不刺眼，却攥着股不肯轻易褪下的劲儿。捏着那片软中带韧的梧桐叶，夏的余温还在，却知道它终究要落的，心里不怅然，反倒觉得这是自然的规矩，就像人总要往前走，留点念想在身后，也挺好。溪水比夏天更清，把天空的蓝剪得碎碎的，漂着的银杏叶像只小木船，载着光斑往下游去，没声没响，却知道要往哪儿走。偶尔有候鸟掠过，翅膀划开薄云，叫一声便远了——看它们往暖处飞，不恋不慌，忽然就懂了，秋教给人的，从不是留恋，是坦荡地告别，踏实地奔赴，这让我心里也跟着敞亮起来。

傍晚的炊烟是灰扑扑的线，从屋顶扯出来，和夕阳的橘红缠在一起，把天拉得格外长。田埂上的稻草人还立着，草帽歪了半边，沾着几片稻壳，却守得稳——看着那歪着草帽的稻草人，守着空田却不孤单，我忽然笑了，原来秋从不是凋零，是在沉淀，就像我们活着，总得有点盼头，有点念想，把当下熬成滋味，才不算白过。

这秋啊，从不是凋零的调子。叶落得干脆，不拖泥带水；果结得瓷实，不浮于表面；风来得坦荡，不扭捏作态。它在说，急什么？好东西都得等时光熬透，就像人生的滋味，急不得，得慢慢品，品着品着，心里就满是平和的暖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