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门 两江捧出的城市心门

春江花月

　　若要寻一座城的魂，必先找到它的门。于重庆而言，这扇门，不在陆上，而在水边——它便是朝天门。

初见时，你或许会觉着它有些过于坦荡了。没有飞檐斗拱的雕琢，也少了朱漆金钉的威严，只有一片宏大的、梯田般的台阶，层层叠叠，向着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铺展而去，仿佛这城将自己的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捧给了两条大江。这，便是它最初的古朴。那被无数脚印与江水打磨得光润如玉的石阶，是它最真诚的封面，上面写着两个字：敞开。

这“敞开”，自古亦然。遥想当年，这门前迎的是天子圣旨，是朝廷官船，是“钦差夜泊”的灯火与仪仗。那时的“朝天”，带着一份对皇权的恭谨与仰望。但山城的骨血，终究是江湖的。不知从何时起，这“朝天”的意味变了。它不再是向上仰望，而是向外的接纳，向远的开拓。官船的桅杆渐渐被浩荡的民船木排所取代，圣旨的威严也被商贾的吆喝、力夫的号子所淹没。它从一座迎接命令的官门，变成了一扇吞吐江湖的民门。

这转变，刻在每一道石缝里，也融在重庆人的性情里。你看那江边，曾经的“棒棒军”，一根竹棒，两条绳索，便能挑起整个家庭的生活，在陡峭的阶梯上走得步步坚实。他们的脊梁，和这石阶一样硬朗；他们的汗水，和这江水一样绵长。这便是朝天门养出的精神：不靠天，不靠地，就靠这一副肩膀，一双脚板，在坡坡坎坎里踏出一条生路来。他们沉默寡言，却有着最坚韧的力量，如同这码头，终日喧嚣，基底却永远是那沉默而坚固的磐石。

我总爱在黄昏时分，立于门前的广场上。看夕阳将浩荡的江面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长江的浊黄与嘉陵江的清碧，在此缠绵交汇，划出一道漫长的、泾渭分明的线，宛如一场亘古的对话。耳边，是轮渡的汽笛，悠长而苍凉，像是时间的号角，吹动着历史的帆影。千帆过尽，如今的江面已被宏伟的跨江大桥与流光溢彩的游轮所定义，但那汽笛声，却仿佛还是百年前的那个调子，诉说着离别与重逢，也预告着新的出发。

所以，朝天门早已不只是一座门。它是这座城市的起点，也是归宿；是它敞开的胸膛，也是它跳动的心脏。它见证了“蜀道之难”的艰辛，也参与了“通江达海”的豪迈。它用江水的语言，教会了重庆人什么是包容——包容清与浊的汇流，包容古与今的交替，包容每一个沉甸甸的担子，和每一个满怀希望的明天。

你若来重庆，请一定去朝天门站一站。不必多言，只需感受那从历史深处吹来的江风，它带着泥土味、汗水味和希望的味道，会告诉你：这门里的城，为何如此硬核，又如此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