尕三的陀螺

黄河清

　　前两天在村子里的一个白事上偶然听到了尕三去世的消息，让我震惊不已。尕三是我小学五年级的同桌，和我是阾村，班里组织学习互助小组时，我们分到了一个组。我们曾经在尕三家破旧的西房里点着煤油灯写过作业，也在他家只铺着一张破毡的土炕上睡过觉，也吃过他母亲做的饭。

那时候我们的娱乐项目很少，女生无非是跳绳和踢毽子，男生则是打陀螺和弹珠子，我们的陀螺都很简单，好一点的最多也就是在陀螺头上镶一颗黄豆大小的钢珠，但比起尕三的陀螺，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在上课的很多时间里，尕三总是拿着一把小刀悄悄的削着木头手枪，刻着小动物，当然也包括削陀螺，所以他的学习成绩是班里边较差的，在学习互助小组里，我们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但尕三做的陀螺可以称之为心灵手巧，一个简单的陀螺，他却能做出五颜六色来。小学毕业的那天，同学们相互赠送的都是几毛钱的小人书，而尕三那天给我送了一个镶着钢珠，刻着彩色花纹的陀螺。因此我在村子的小伙伴面前出尽了风头。上了初中后，尕三便辍学了，我们也断了往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打陀螺也淡出了我们的娱乐项目，尕三也渐渐淡出了我的记忆。

　　十多年后的一个春节，我回家过年，村子里请了阾村的社火在庙前演出。就在我看社火过程中，“胖婆娘”（注：胖婆娘是西北社火中的一个丑角，必须由男子扮演，打扮成一个丑婆娘，怀抱一个布娃娃，不管把布娃娃塞到谁怀里都不能空手送回去，也是一种送子送福的意思，也有渲染气氛的作用）突然跳到我的眼前，把布娃娃塞到我的怀里，看演出的村民们哈哈大笑着起哄道：掏腰包，快掏腰包。我赶紧掏出身上的一点零钱去找胖婆娘，但他老是在人群里跳来跳去的躲着我，当时我有点尴尬，好在胖婆娘又主动跳到我的眼前，接过我手中的布娃娃说道：小肖，我是尕三，回家过年来了吗？好着没？

“好着好着，你也好吧？脸上画的五码六道的我没认出来”。

我们惊喜的握着手，没想到，十多年前的小学五年级的同桌在十多年后以这种方式相见。

“好着好着，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我先忙去了，有机会再喧啊”。

他抱着布娃娃，一蹦一跳的淹没在了人群中。

　　2002年，我调回家乡工作，才有了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看望父母。母亲是一个有心人，尽管我离家十几年，但是我从童年时用过的很多东西，如一支破旧的钢笔，几本小人书，日记本也包括尕三送我的陀螺，母亲都收拾在一个木箱中，让我感动不已，这些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曾勾起过我的很多对少年时期的美好回忆，甚至每件东西都是一个难忘的故事。

　　人生总会有低谷的时候，每当我情绪低落时，习惯于独自徒步于大自然中，2008年的春节大年初一，我骗过父母，说出去拜年，便走向了村外的小路，小路蜿蜒伸向远方。没有了窜亲入户的拜年和祝福，没有了敬酒的客套和应付，心情愉悦了很多，就跟山林里跳来跳去的灰雀一样。

大约走了四五里的样子，在河边的林子里遇到了一群羊。谁会在大年初一放羊呢？随着羊群的接近，羊倌也走了过来，随着双方的对视，我俩竟然同时惊叫起来：

“尕三 ”

“ 老肖”。

两人激动的抱在了一起，“好好的年不过跑到这里干嘛？”

“喝不了酒，出来躲酒来了，你也不是出来放羊了吗？”

“就是就是，本来今天可以休息的，但呆在家里，又应付不了酒，就赶着羊出来了，我俩怎么都想到一块去了，都是怕酒的人啊，其实我带酒了，一个人时而呡两口，自在，大过年的，不喝两口也没意思。”

他说着拿出了一个饮料瓶在我面前晃了晃。

“走，找个地方坐坐，咱俩喧个”

说着，他将羊群拢了拢，我俩在林子里席地而坐，冬日的阳光是那么的温暖，尕三从背包里取出了水壶，油饼，卤肉，它依旧是小时候的那种性格，说话也大大咧咧的，但是在我对他的称呼上，他却腼腆的说：老肖，以后见面了别再叫我尕三了，尕三是父母起的小名，现在父母都不在了，已经没有人再叫了，今后你就叫我的大名呗。

“好好好”

我笑着答应着，但脑子里转了八圈，竟然没有想起他的大名，又不好意思问，只是装作知道的样子。

那天我们聊的很多，聊家庭，聊生活，聊挣钱，聊社会，也聊以前的同学，虽然我们只做了小学一年的同桌，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点都不感到生疏，我惊讶于他的平淡和豁达，也敬佩他对生活的向往，我跟他聊起了当年他送我的陀螺，他却笑着说记不起来了。

羊群一点点的向前移动着，我俩也随着羊群挪动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尕三说他得回去了，今天没有好好的跟着看羊，万一羊吃了人家坟头上的祭拜贡品，不小心会胀死的，有机会我们再聊。我俩便相互留了电话号码。走出老远，他又回过头来喊道：“老肖，以后我扩大养殖，你能不能帮我贷点款？”

“能，一定能。”

他听着高兴地向我挥挥手，赶着羊群走了。

　　尕三的电话号码一直在我的通讯录里留存着，但是一次也没有联系过，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我们没有过什么交集，他也没有来找我贷款，当我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后竟然想着想给他打个电话，但我只能懊悔于自己的自私，沉默片刻后我便删除了那个标注为尕三的电话号码。在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很多人，有亲戚，朋友，同事，同学等等，有些人交往住了一辈子，确平平淡淡，而有些人只交往了一阵子，却能勾起很多美好的回忆，即使回忆很短却很温馨。

（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