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拾绿记

田园牧歌

山间拾绿记

晨食既毕，偕妻自攀枝花公园东门拾级而上。久居山脚，营营役役数月，竟不知山道间绿意较盛夏更浓几分。

蓝雪花正盛，五裂倒三角花瓣，簇簇叠叠，似从蓝天裁下的碎锦，嵌在翠叶之间，又若迷你绣球花，清润之气沁人心脾。旁侧鬼针草枝头，三朵白花悄然绽放，六片素瓣环护着中央金黄，一只蜜蜂落于其上，惹得枝摇叶颤，满是生机。

行至环山步道，恍然惊觉已换了彩色模样。头顶枝叶交错，织成一道天然的穹顶。湛蓝天光从叶隙漏下，在地面泼洒出斑驳陆离的图案，恍入魔幻之境。脚步轻移，影亦随之变幻，时短时长，时粗时细，仿佛另一个我在与我嬉戏。

阳光自云层漫射而下，与眼眸相撞，便织出万千七彩纤线。那线头轻绕视网膜，竟牵出一整个流光溢彩的幻境——万物轮廓渐渐模糊，如同油彩滴入清水，缓慢又优雅地漾开，世界在眼前融化成一幅未干的水彩。闭上眼，七彩光线仍在黑暗幕布上蜿蜒，编织成一场清醒的梦。

十月的山，并未因秋深而萧索，反倒绿意更盛，层层叠叠扑入眼底，让人目不暇接，连呼吸都轻快了许多。此间最多便是树，姿态万千：曲者如弓，蓄势待发；直者似剑，刺向苍穹；大木如关西壮汉，扎根大地，粗犷威猛；小株似江南女子，隐于林木，温婉可人。羊蹄甲的绿叶间点缀着几朵紫的粉的花儿，枸树上挂着红彤彤的果实，聚果榕舒展着宽大的叶子……交织成一片藏花缀果的生命海洋。

园内不仅茂林深篁，亦有游人往来。途中鸟鸣不绝，或清脆如铃，或婉转如歌，或扑簌林间，是这山林最自然的配乐。林中黛瓦隐现，爬山虎的藤蔓自檐角垂落，有的探进窗棂，枝芽轻点，仿佛在偷听屋内的低语；有的则悬于半空，静听风吟，细聆山语。

望着这满林绿意与闲趣，忽觉心境已改。从前总热衷于四处打卡，步履匆匆追逐风景；不知从何时起，竟偏爱深入一片山野，反复行走同一条路。原来同一座山，四季皆有不同景致；同一条路，阴晴亦会牵出别样心境。如今不再急着赶路，反倒愿在某个转弯处驻足，只为看苔藓上的露珠，如何折射清晨的微光。

那一刻，世界静了，山也静了，唯有自己与天地相对。这份自由的孤独，想来，比任何热闹都更让人着迷。

山道邂逅：藏着智慧与慈悲的鬼针草

行至山道旁，目光被零星点缀的细碎白花牵住，走近才认出，原是鬼针草——这株常隐于乡野、却藏着不少故事的草木。

与它的缘分，并非今日初见。春天去华坪的路上，曾见它刚抽枝展叶，带着初生的嫩气；后来在东华山“钢之亭”，又撞见有人采摘它的细嫩枝叶，说带回家凉拌，能帮着降血糖。如今秋风里再遇，倒像是见了位熟稔的老友，多了几分亲近。

其实鬼针草算不上稀罕，在我国华东、华中、华南等地的乡野间随处可见，模样也实在不起眼。瘦长的茎秆带着钝钝的四棱，风一吹便轻轻打颤，没半点“张扬”的性子；叶子却生得极细致，二回羽状深裂后还不肯停歇，一裂再裂成鞭状披针形的小片，边缘缀着不规则细齿，像被顽童用指甲轻轻掐过，透着几分野趣。伸手摸去，叶面叶背都覆着细短绒毛，糙糙的触感里，满是山野草木不加修饰的本真。

它的花，更是“老实”得很，透着菊科植物特有的朴素。条状尖尖的总苞片，牢牢护着中间一簇金黄；舌状花向来矜持，不过三两朵，有时甚至懒得舒展花瓣；反倒那些筒状小花，密密攒成指甲盖大小的“小太阳”，务实又鲜活。这金黄不耀眼，带着素净的温和，偏偏选在夏末秋初、暑气未散时开放，就这么静静亮在山道旁，不争不抢。

可鬼针草真正的性子，要等花谢了才肯显露。那瘦果是顶有趣的，条形身子带着三四道棱，顶端竟冒出三四枚芒状冠毛，活像一排备好的小钩、小锚。你若从它身边走过，它便悄无声息攀上来，跟着你走一段路，做个沉默的旅伴。也正因这股“黏人”的顽皮，它才得了“鬼针”“婆婆针”这般接地气的名字，藏着几分乡土间亲昵的嗔怪。

可千万别因这小小的顽皮，就瞧轻了它。在懂它的人眼里，这不起眼的草芥，却是能济世的良药。按中医说法，它性微寒、味苦，能清热解毒、祛风除湿，把筋骨血脉里的瘀滞与热毒悄悄化去——乡间老人都懂，若是咽喉肿痛，或是跌打损伤，采些全草煎汤、捣汁，内服外用都有奇效。现代研究更发现，它的茎叶里藏着矢车菊黄素、黄酮类物质，能抗炎镇痛，还能默默守护肝脏与血糖，满是惊喜。

再看这鬼针草时，眼光便彻底不同了。它长在路边、荒野、村舍墙角，不择土地，自有一种顽强的从容；那看似“依附于人”的瘦果，哪里是贪念陪伴，分明是走向更远天地的智慧；而一身清苦的药性，更是草木赠予浮世的沉默慈悲。秋意渐深，它的花期、果期也将落幕，可我衣角沾着的几枚“小针”，倒像一段无言的叮咛，陪着我从山野出发，一路回到了家中。

花中眷侣：凹脉鼠尾草

上午逛至攀枝花公园索道站旁，目光忽然被一丛花儿勾住，竟挪不开脚步。

那是凹脉鼠尾草，许是天生带着灵气，风一吹，便俩俩相拥着起舞，红裙热烈、白纱素雅、粉衣温柔，每一朵都美得鲜活灵动。

初见便觉它不凡，花型奇巧得很，既像振翅欲飞的灵鸟，又似憨态可掬的小猴，越看越惹人怜爱。你瞧那姿态，有的紧紧挨着，像对卿卿我我的鸟儿，在枝叶间轻吟私语；有的端正挺立，又似坐如松柏的佛徒，默默念着岁月的箴言，株株繁茂，织就一幅鲜活的花卷。

更难得的是它的坚韧，春有初绽的鲜嫩，夏有盛放的热烈，秋有傲霜的风采，便是冬日里，只要温度适宜，依旧能寻到它的身影。花色虽只有红、白、红白相间三种，却各有韵味：红的灿若朝霞，灼灼地晃着人眼，藏着最奔放的情意；白的洁白无瑕，自带一份优雅尊贵，像颗不染尘埃的初心；而红白合一的，又似少女藏在心底的浪漫情愫，引人无限遐想。

最让人动容的，是它“成双成对”的性子——开放时，必是两朵相依，像栖息枝头的眷侣，满是喜感；着装也格外默契，要么白间缀一点红，要么红衣露着白领，要么同着素白纱衣，要么共穿热烈红裙，从没有“形单影只”的模样。

人常说“结伴而行路不孤”，这凹脉鼠尾草偏也懂这份情谊，结伴盛开，双双凋零，同生共死间，“花中神仙眷侣”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艳羡。

蓝雪花：秋日里的清凉诗意

在三线大道旁的绿化带中，绽放着一丛蓝色的花朵，它们拥有五裂倒三角形的花瓣，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仿佛是从蓝天剪下的一片片碎锦，镶嵌在翠绿的叶片间，又似迷你绣球花，散发出清新润泽的气息。

这种花名为蓝雪花，其名字本身就充满了诗意。花朵呈现一种极为纯净的蓝色，既不过分浓烈也不过于艳丽，宛如秋日午后被微风轻轻吹散的晴空，或是深山幽涧中掬起的一捧清凉泉水。它的花瓣薄如蝉翼，透光而细腻，彼此紧挨着，如同雪花般团聚——“蓝”与“雪”的奇妙结合，在秋日的燥热中独自绽放，带来一丝丝凉意。

蓝雪花的姿态清秀难掩。宽卵形的叶子尖端微微向外伸展，似乎在好奇地观察这个世界，却又带着几分羞涩的迟疑，显得格外生动。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筒状浅紫红色的花萼，就像美人唇上晕染开的一抹胭脂，衬托出五片纯粹的花瓣更加耀眼；那蓝色纯净无瑕，花瓣小巧呈倒三角形，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朵迷你的蓝伞，精致得让人不忍触碰。待到花期结束，椭圆形淡黄色的蒴果便会显现出来，里面藏着粗糙且带有棱纹的红褐色种子，每一道纹路都是生命历程的见证。

在性格方面，蓝雪花不争不抢，非常随和。它喜爱温暖，却也能忍受盛夏的酷热；它热爱阳光，但在半阴的地方也能生长良好，唯独对强烈的直射阳光保持距离。然而，对于土壤条件，蓝雪花则显得较为挑剔，偏好湿润、富含腐殖质且略带酸性的沙土，并需要定期浇水和施肥，才能让其枝叶舒展，开出一片蔚蓝的美景，将暑热隔绝在外。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外表冷峻的花儿实际上具有温暖的心灵。老一辈的药农都知道，蓝雪花是一种良药，可用于活血止痛、化瘀生新。无论是跌打损伤引起的肿痛，还是肠胃痉挛带来的不适，使用蓝雪花煎汤或外敷都能获得一定的缓解。这抹宁静的蓝色，实际上是治愈伤痛的良方，蕴含着低调的温柔。

因此，人们赋予了它“冷漠、忧郁”的花语。这般独特的蓝色，既不与春天的桃李争夺热闹，也不与秋天的金桂比拼芬芳，而是选择在少花的夏秋之交悄然开放，犹如一位怀揣心事的素衣女子，倚靠栏杆，散发着孤芳自赏的魅力。

无论是在住宅周围还是公园绿地，我们常常能见到蓝雪花的身影。它不在乎外界的眼光，只在自己的季节里静静地展现蓝色的美丽，带着一份忧郁，同时也以温柔的方式治愈每一个注视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