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时光是一条无声的河,自我大学毕业,离开那片熟悉的黄土高坡,被命运的流水裹挟至这“塞上江南”,竟已悄然流过二十个年头。二十年,足以让一个青涩的少年,鬓角染上这塞上秋霜,也足以让我把足迹,深深浅浅,踏遍宁夏的每一个角落。我的哀思与挚爱,便也在这漫长的行走中,与这片土地的四季轮回紧紧缠绕。</p><p class="ql-block">若要问我最爱宁夏秋天的何处,我会毫不犹豫地想起大武口的枫叶。那不是江南园林里娇羞的红,而是一种在北国风沙淬炼出的、奔放而浓烈的绚烂。当贺兰山的风变得凛冽,大武口的枫林便如同被点燃了一般,燃烧成一片恢弘的火海。我总爱在此时驱车前往,将自己浸入那片红色之中。那是一种宣告,在漫长的寒冬将至之前,生命所能奉献出的、最极致的华美。然而,风过处,红叶如雨,飘落在肩头,又瞬间将那份炽热转化为一种巨大的静默与忧伤。这极盛之美与凋零之迅,像极了人生——最辉煌的顶点,往往也预示着转折与逝去的开始。</p><p class="ql-block">我的足迹,也曾无数次向西,印在雄浑的贺兰山岩画之下,感受远古先民与天地对话的苍茫;向北,流连于沙湖那水沙相依的奇景,看芦花飞雪,碧波漾金;更曾一路向南,去追寻六盘山上那不一样的“红”。那不是枫叶的红,是“红旗漫卷西风”的革命红,更是固原山峦间秋日层林尽染的、深沉而温暖的红。站在六盘山顶,看万里长空,云卷云舒,脚下是连绵的红色丘陵,如大地沸腾的热血。那一刻,个人的愁绪仿佛被这壮阔的天地稀释,融入了历史的洪流与自然的脉动之中。</p><p class="ql-block">我在这片土地上,见证了太多的迎来送往。曾在银川鼓楼旁的老茶馆,与故人畅谈,看窗外梧桐叶落;也曾在吴忠繁华的夜市,就着一碗热辣的羊杂碎,品味人间烟火;更曾在固原静谧的须弥山石窟下,仰望大佛千年的慈悲,感喟自身的渺小。西夏王陵的残垣在夕阳下诉说着王朝的湮灭,而黄河岸边的稻田里,却年年岁岁翻滚着新生的绿浪与金色的丰收。</p><p class="ql-block">如同这个秋天,我依旧在红白请柬的悲喜交织里徘徊。岁月如梭,它梭去了我二十年的青春,梭白了父母的双鬓,也梭来了我对生命更深切的了悟。想留的,如大武口枝头最艳的那片枫,终会飘落;想赶走的忧伤,却如六盘山的晨雾,萦绕不去,成了心底最熟悉的风景。</p><p class="ql-block">然而,当我踏遍宁夏的山水,我终于明白,这片土地教给我的,正是这种在逝去中坚守,在轮回中希望的智慧。于是,我转过身,握紧了身边那双同样被岁月打磨的手。我们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看银川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而安宁。</p><p class="ql-block">在这片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塞上江南,在贺兰山的沉默与黄河水的奔流之间,我只愿能继续与爱的人,踏着四季的节拍,从大武口的绚烂秋红,走到白首不分离的漫长冬日。这,或许便是岁月能给予我们,最厚重的馈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