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摩洛哥之5,七色迷宫:非斯

Stephenxie

2025年9月8日,多彩摩洛哥第五天,柏柏尔兄弟的越野车如沙海行舟,将我们送回伊尔富德的Palms Hotel Club,换乘大巴后,车轮碾过沙与石的边界,与这片金色沙漠依依惜别。 此行向北五百余公里,穿越济兹河谷的绿意、米德勒特的高原苹果之乡,翻越中阿特拉斯山脉褶皱般的脊梁,在被称为「摩洛哥小瑞士」的伊芙兰短暂停留后,最终抵达摩洛哥四大皇城之一的非斯Fez。 路经哈桑·埃达希尔水库大坝Ai Hassan Addakhil,湖面如镜,倒映着远山与碧空,静谧得仿佛时间凝固。谁能想到,这片澄澈水光之下,曾埋藏着1965年齐兹河那场吞噬两万五千人家园的洪灾记忆?如今,水波不兴,唯有微风掠过,轻轻抚平岁月的伤痕。 沿着RN13公路北行,济兹河谷的绿洲渐次退去,沙漠小城拉希迪耶在撒哈拉边缘悄然浮现。土黄色的房屋依山而建,如从大地中生长而出;干涸的河床如大地的裂痕,零星积水泛着微光,像沙漠遗落的眼泪,诉说着干渴与坚韧的共生。 自南向北翻越中阿特拉斯山,车行盘山道,忽而云雾缭绕,忽而阳光倾泻,山体裸露着层层叠叠的裂纹,像是时间刻下的年轮。那些废弃的小屋静默在坡地之上,无人居住,却仍守望着过往的炊烟。 午后1点,抵达摩洛哥海拔最高的城镇米德勒特Midelt。街心转盘中央,一颗巨大的绿苹果雕塑高高兀立,昭示着这座「苹果之城」的骄傲。高原阳光洒落,空气清冽,仿佛连呼吸都带着果香。 在米德勒特城外塔达特酒店Hotel TADDART停下车轮,享用午餐。橙黄色的外墙在阳光下格外温暖,推门而入,宛如踏入一座北非庄园。香料与檀木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织,瞬间抚平旅途的疲惫,心也随之沉静下来。 酒店大堂恢弘而典雅,满目皆是摩洛哥匠心:雕花的天花板如星空密布,繁复的壁炉镌刻着几何纹样,地毯上铺展着千变万化的几何迷宫。光影透过薄纱窗帘洒落地面,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步都踏在异域的诗意里。 导游艾哈迈德仿佛回到了家,白袍飘逸,笑声朗朗。他用打滚般的方言催促厨房快些上菜,语气中满是主人待客的热忱。不像是在带团,倒像是在宴请远道而来的亲朋,那份真挚委实感人。 餐厅色彩浓烈,木质横梁撑起古朴的屋顶,黑色桌布衬得餐具格外精致。欧美游客的欢声笑语与日本散客的轻声细语交织,服务员穿梭如织,空气里浮动着暖意与烟火气。 我们的烤红鳟鱼端上桌来,鱼皮金黄酥脆,肉质细嫩如丝,佐以金黄米饭与焦香土豆片,再挤上几滴柠檬汁,酸香瞬间唤醒味蕾。这一口,是高原湖泊的馈赠,也是旅途中最温柔的慰藉。 午后进入平原,绿意如潮水般涌来。穿越一片茂密的雪松林时,路边忽然跃出几只活泼的巴巴里猕猴,引得游客纷纷停车围观。它们在树丛中跳跃嬉戏,仿佛是这片森林派来的精灵,为旅程添上一抹灵动的生机。 终于,传说中的「摩洛哥小瑞士」伊芙兰Ifrane悄然浮现。空气清冽,草木芬芳,呼吸之间仿佛洗净了肺腑。谁能想到,在北非炽热的腹地,竟藏着这样一座宛如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童话小镇? 我们在小镇中心的Green Coffee落座,这家十字路口的咖啡馆静谧而温暖。浅色建筑、尖顶屋顶、绿植环绕的门庭,一切都似曾相识,仿佛穿越到了瑞士的某个街角。一杯热拿铁端上,奶泡上拉出一片叶纹,香气氤氲,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底。 环顾左右,对桌一位花白头发的欧洲老人正慢条斯理地切着蛋糕,眼神平静而满足。或许对他而言,伊芙兰不只是度假地,更是旧日时光的回响,是记忆中那段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的宁静岁月。 伊芙兰位于阿特拉斯山脉以北,是摩洛哥植被最茂密、雨量最充沛的绿洲之地。海拔约1650米,冬季常覆白雪,成为滑雪胜地。自1912年法国殖民时期起,这里便吸引欧洲人前来避暑度假。1929年,法国人将其建成度假小镇,欧式风情自此深深扎根。 欧陆风情的伊芙兰与北非传统截然不同:高耸的三角形屋顶、修剪整齐的翠绿草坪、枝繁叶茂的法兰西梧桐,处处透着阿尔卑斯山下的优雅,像一座漂浮在北非的欧洲飞地,吸引着无数旅人前来寻找那份意外的宁静与熟悉。 我们在小镇中漫无目的地闲步,绿意铺展,屋舍错落,恍若误入欧洲的某个秋日梦境。石板路在脚下延伸,松树在风中轻摇,阳光穿过叶隙洒下斑驳光影。每一步都像踩在时光的缝隙里,慢得让人舍不得加快脚步。 阿拉伯长袍与欧式建筑并存,柏柏尔风情与法兰西格调在此交汇。两种文化并未对峙,反而如老友般握手言和,和谐共生。这种反差不显突兀,反倒让人心生欢喜,仿佛世界本该如此多元而包容。 小镇中心,一片以摩洛哥国旗为蓝本的草坪赫然入目:绿色草地上,五角星与新月由不同草色拼接而成,庄重而醒目。它静静提醒每一位过客:无论建筑如何西化,风格如何浪漫,这里始终是摩洛哥的土地,流淌着自己的血脉与尊严。 中心广场的喷泉池水光潋滟,绿植花架攀爬着藤蔓,金属支架上吊着绿花盆,白墙红顶的建筑静静伫立。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嬉戏,鸽子在路灯上栖息,一切安宁如画,仿佛时间也在此停驻。 那便是传说中的巨狮雕像。据闻,二战期间一名驻守北非的德国士兵因战事沉寂、百无聊赖,便以石为纸,以凿为笔,雕刻出这座雄狮。虽未完成,却气势凛然,如今已成为伊芙兰的象征,默默守护着这座山间小镇。 如今,这头石狮甚至登上了观光小火车的车身,载着游客穿梭于小镇街巷,仿佛在讲述一段跨越战争与和平的奇异往事。 旅行达人飞行电熨斗在他的摩洛哥游记中这样写道:一日间穿越万里黄沙、穿越苍茫戈壁、穿越雪域荒原,也许是看了太多粗线条的东西,我们所有人都爱上了阿特拉斯山下的「瑞士小镇」伊芙兰。如果给我一个再来摩洛哥的理由,除了撒哈拉,还有伊芙兰。 黄昏前,我们终于抵达千年古都非斯。哈桑二世大道从新城蜿蜒伸向老城,被誉为摩洛哥的「香榭丽舍大街」,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有裹着头巾缓步前行的妇人,也有穿着时尚低头看手机的年轻人。现代与传统在这里悄然并存,仿佛一条流动的时间河,把过去与现在轻轻连在一起。 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趴在大狮子的屁股上向她的阿拉伯妈妈洋洋得意地摆着Pose。 非斯的城市肌理像一本层层叠叠的历史书。9世纪的老城区非斯·埃尔·巴里 Fèz el Bai、13世纪的新城非斯·埃尔·杰季德 Fèz el Jédid及还有二十世纪后兴起的Nouvelle Ville。其中最大的看点便是非斯·埃尔·巴里,它是摩洛哥最早的伊斯兰王朝心脏,城里有许多旧时遗留下来的清真寺和神学院。 艾哈迈德带着我们穿行在巷道之间,七拐八绕后停在一扇标有「Palais la Medina」字样不起眼的木门前,门前绿植葱茏,雕花木檐下挂着一盏铜灯,仿佛在说:别看外面普通,里面大有乾坤。 推门而入,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刚才还觉得朴素的门面,转眼就被这金碧辉煌的内庭彻底颠覆。伊斯兰风格的吊灯从穹顶垂下,红丝绒餐椅沿着雕花墙排列,每一寸墙面都布满手工雕刻的几何纹路。光从彩绘玻璃窗斜洒进来,落在地上像打翻的宝石盒。 “来,上天台!”艾哈迈德笑着招手。我们沿着二楼的拱形回廊往上走,脚下是镂空雕花的石栏,头顶是交错的木质梁架。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脉搏上。他眼里的骄傲毫不掩饰——这不仅是他的城市,更是他想与来客分享的秘密花园。 原来今晚的餐厅藏了个惊喜:屋顶竟有个观景天台。绿色琉璃瓦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中央一座小圆顶静静伫立,像一颗凝固的绿宝石。远处老城的屋顶连绵起伏,夕阳正缓缓沉入山线,整座城市被染成琥珀色。 天台一角,一座绿色铁艺凉亭静静伫立,藤蔓缠绕在镂空花纹间。几张黑铁桌椅围成私密空间,仿佛专为说悄悄话而设。晚风拂过,铁艺的冷峻与植物的柔软奇妙融合,像极了非斯本身——古老却不陈旧,粗粝中藏着诗意。 最动人的是那个朝向老城的观景位。蓝白相间的瓷砖地面映着晚霞,几盆绿植安静地站在栏杆边。望出去,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土黄色屋顶,炊烟袅袅升起,远处的宣礼塔在暮色中勾勒出剪影。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非斯是活着的中世纪」的说法。 这座城市的故事,要从伊德里斯一世说起。这位穆罕默德女婿阿里的后裔,在8世纪末被柏柏尔人拥戴为王,于非斯建立起摩洛哥第一个伊斯兰王朝。从此,这里不仅是政治中心,更成了北非伊斯兰文化的摇篮。 他的儿子伊德里斯二世进一步扩建城市,在非斯河西岸筑起新城,接纳来自凯鲁万和科尔多瓦的移民。城墙一圈圈向外延伸,清真寺与神学院拔地而起。那些砖石,不只是建筑,更是信仰与知识的堡垒。 观景正酣,被艾哈迈德召唤入席。回到餐厅,桌上已摆好今晚的主角——西梅杏仁牛肉塔津。陶锅揭开,香气扑鼻,肉香混着果干的甜润瞬间弥漫。纯肉塔津,是摩洛哥人待客的最高礼遇。 夜宿新城区的非斯孟泽扎拉格市中心酒店 Riad Menzeh Zalagh。现代建筑外墙上挂着几面国旗,在晚风中轻轻摆动。门前大巴与面包车静静停靠,像是刚送完一群追梦的旅人。酒店名字里的「Riad」本意是庭院式宅邸,而这里虽是现代风格,却仍透着一丝北非的温润气息。 大堂铺满大理石,光影交错间,柱子上的雕花仿佛在低语。红沙发与金边桌错落有致,绿植点缀其间,奢华却不张扬。 角落的会客区安静得让人想坐下读本书。绿色沙发椅配着红靠垫,金色茶几上玻璃反着光。窗外山丘轮廓柔和,一辆白色巴士缓缓驶过。这里没有喧嚣,只有旅人卸下疲惫后的松弛。 通往餐厅的楼梯铺着红毯,两侧是雕花瓷砖台阶。这庄重感不来自威严,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仪式感——仿佛每一步都在提醒你:慢一点,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客房不大,但暖黄的灯光、深红的窗帘、整洁的床铺,一切都刚刚好。行李箱摊在柜子旁,电视安静地挂在墙上。我拉开窗帘,夜色中的城市灯火点点,像撒在地上的星子。 逛逛与酒店10分钟步行距离的Borj Fez购物中心,玻璃幕墙在夜色中闪着冷光,与老城的土墙形成鲜明对比。在家乐福买了牛奶和饮料,顺便换了些零钱。现代生活的便利,原来也能与千年古城和平共处。 次日清晨步入酒店餐厅,果然没让人失望。水晶吊灯洒下暖光,天花板上的几何图案精致得让人移不开眼。自助餐台摆满热菜冷盘,几位客人正端着盘子慢慢挑选。我夹了块烤蔬菜,心想:旅行中最幸福的时刻,往往就藏在这样平凡的早餐里。 西式自助是我的心头好。炒鸡蛋、番茄、酸奶、麦片,简单却丰盛。我坐在窗边,一口一口吃着,看阳光一点点爬上对面的山丘。新的一天,就这样温柔地开始了。 2025年9月8日,摩洛哥之旅的第六天,我们正式踏入非斯·埃尔·巴里老城。古老的宣礼塔静静矗立,绿瓦屋顶在晨光中泛着微光。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交通标志与路灯提醒着我们仍身处现代,但脚下的石板路,分明通向一千二百年前。 作为摩洛哥最古老的皇城,非斯老城1981年就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远远望见马尔科门Bab Mahrouq,广场开阔得不像话。可谁又能想到,穿过这道门后,等待我们的,将是一片九千多条小巷织成的迷宫? 穿过一道现代建筑的红顶屋檐,眼前又迅速跌回古老。那堵高耸的城墙依旧沉默地延展,像是时间的边界。石板路上几只小鸟低头觅食,仿佛也习惯了这座城的节奏:不疾不徐,自成一界。 布日卢蓝门Bab Bou Jeloud,老城最著名的入口,1913年建成的摩尔式拱门,三重对称结构,蓝白相间的釉面砖在阳光下泛着幽光。我们刚跨过门槛,一匹驮着水桶的毛驴擦肩而过。抬头望去,阿布伊南神学院的宣礼塔直指天空,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 回头再看蓝门,竟变成了绿色马赛克。原来这绿色是伊斯兰世界尊贵的象征。门两侧黄墙映衬,一家红色咖啡馆门前坐满了人。有人啜饮薄荷茶,有人低声交谈,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穿过蓝门,我们正式踏入了这座「活化石」城市。道路一分为二,我们尾随小哈导游进入左侧的塔拉凯比拉街Rue Talaa Kbira。街道狭窄,两旁店铺林立,头顶的布棚遮住了大半天空,仿佛进入了一个被时间封存的梦境。 塔拉凯比拉街两旁满满的摊商,最前段都是肉舖,一位穿蓝短袖的男子正仔细擦拭柜台,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生肉整齐排列,红得发亮,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 沿着凯比拉路往左走,不多时便见一座拱门静立眼前,那是阿布·伊南神学院Medersa Bouanania的入口。门上的雕刻繁复如诗,几何纹路与阿拉伯书法交织成无声的诵读,仿佛一推开,就能听见六百年前学生的低语。 这座14世纪由马林王朝国王建造的神学院,曾是摩洛哥最重要的伊斯兰学府,也是最后一所专授《古兰经》的学院。它不只是知识的殿堂,更像是一座信仰与智慧交织的迷宫,每一块砖石都在讲述一个关于虔诚与求知的故事。 穿过那扇厚重的木门,迎面是铺满大理石的中庭,中央的水盘静静映着天空,这是学生们净身祷告的地方,也是他们每日自我对话的起点。环绕中庭一楼是教室,二楼是宿舍,而屋顶那一抹绿色,是伊斯兰文化中最尊贵的象征——仿佛知识的终点,终将通向神圣。 最令人屏息的,是这建筑之美。摩尔风格的回廊环绕四周,拱门层层递进,光影交错间,仿佛走进了一幅立体的伊斯兰几何画作,每一道线条都精准得像经过千次计算,却又美得浑然天成。 细细看去,从地面到天花板,是三种工艺的层层叠叠:底部是色彩斑斓的马赛克,每一片瓷砖都经过精密拼接;往上是细腻的石膏雕刻,花纹如藤蔓般蔓延;再往上,则是用雪松木全手工雕琢的木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时间的温度。这不只是建筑,更像是一首由数学、信仰与艺术合写的诗。 离开神学院,我们继续深入老城东区。小哈带着我们在巷子间穿行,左拐右绕,没多久大家便都彻底迷失了方向。这里说是世界最大迷宫,一点不夸张。若无人带路,怕是三天都走不出去。 整个非斯老城都是世界文化遗产,建筑与道路百年未变,汽车禁行,只有行人、驴子和骡马穿行其间。走在石板路上,耳边是蹄声嗒嗒,眼前是土黄色的高墙与木质阳台,恍然间,真像穿越到了中世纪的市集。 街边摊贩林立,香料、地毯、皮具、陶器、手绘碗盘琳琅满目。更有许多本地日常用品,光看外形根本猜不出用途。一个看似普通的小罐,却是用来装橄榄油的婚嫁礼器;一块薄纱,竟是传统婚礼新娘的头巾。 空气里混杂着薄荷茶的清甜、烤肉的焦香、香料的辛辣,还有一股来自古老石头的微凉气息。声音也变了调——没有汽车轰鸣,只有驴蹄敲石的嗒嗒声、商贩的吆喝、工匠的敲打,汇成一曲属于古城的日常交响。 高高的宣礼塔在巷子尽头悄然升起,召唤着信徒。它不喧哗,却有一种沉静的力量,让整座城在喧嚣中仍保有庄严。 在菲斯的巷弄里闲逛,不只是怀古,更是被那些手工艺品深深吸引。每一家小店都像藏着一个故事,一块地毯、一只铜灯、一串陶珠,都是匠人用时间打磨出的灵魂。 光线在这里变得神秘。从高墙夹缝中漏下的阳光,在石板上绘出明暗交错的图案。有些小巷窄得仅容一人通过,抬头只见一线天光,仿佛整座城在低语:慢一点,再慢一点。 终于来到奈佳林广场Pl.Nejjarine,旧城繁华的所在。阿拉伯语中「奈佳林」意为「木匠」,这里曾是木工聚集之地,广场中央那座黄墙建筑,原是18世纪的驿站,如今是木工艺博物馆,静静陈列着摩洛哥最精巧的木雕与乐器。 博物馆门口那扇木门,雕刻繁复得令人驻足。拱形门框上层层叠叠的纹样,像是把整片森林都刻进了木头里。门边的铭牌静静诉说着它的重生——1990年代的修缮,让它从驿站变成了艺术的殿堂。 门边有一座建于19世纪的马赛克饮水池,当地人称它Fontaine Nejjarine。一位男子正在取水,水珠从那被誉为「非斯最美水龙头」中滴落。蓝绿黄相间的瓷砖在阳光下闪烁,像是一首凝固的诗。 不远处是扎维亚穆莱伊德里斯庙Zaouia Moulay Idriss,建在非斯的「神域」之上。这里埋葬着9世纪建立非斯的圣人穆莱·伊德里斯二世。至今他仍是市民心中的守护者,他的陵墓,也成了信仰的中心。 传说过去连罪犯逃入此地,也能得到庇护。如今这里仍是圣域,非穆斯林不得入内,但站在门口,仍能感受到那份肃穆与安宁。那扇古老的木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陵墓建于13世纪,历经修缮仍保留着马格里布传统风格。绿色琉璃瓦与白墙相映,庭院内雪松木雕与彩陶马赛克在光影中交错,静谧中透出庄严。 当地人常来此祈福,主墓室仅限穆斯林进入,但我们仍可在外围庭院驻足片刻,感受那份穿越时空的虔诚。 陵墓外门上有个神秘的小槽,形状奇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号。没人说得清它的用途,但它就这样静静地存在,像一道未解的谜题,守着圣人的秘密。 巷子深处,铜器店与陶坊林立,是挑选纪念品的好去处。而在这座古城的角落,还藏着一群「喵星人」,黑白花猫、橘猫、灰条纹猫,在石阶上踱步、在窗台打盹,仿佛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穿过一条窄巷,便是阿塔林市集Souk des Attarine,专营香料与香水。可惜我们来得早,多数店铺还未开门,只有几缕香气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像是这座城在悄悄呼吸。 难得在铺面墙上看到一张国王全家福。穆罕默德六世与红发王后萨尔玛的婚姻,打破了摩国一夫多妻传统,也成了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只可惜传说今日他们已然离异。那个戴红帽的小男孩,将是未来的君主——而此刻,他只是照片里一个端庄的孩子。 不远处是阿塔林神学院Medersa EI Attarine,规模虽小,却精美绝伦。14世纪的中庭,大理石喷泉静静流淌,墙壁上的雕饰细腻如织,堪称建筑艺术的微缩杰作。 终于来到卡拉维因清真寺大学,9世纪由一位富商之女创建,被誉为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它从一座清真寺演变为神学院,再发展为涵盖自然科学的学府,培养出无数学者与领袖。 建筑融合伊斯兰与摩洛哥传统,马赛克、雕刻、拱门无一不精。它不只是信仰的场所,更是知识的灯塔,照亮了北非数百年的思想之路。 清真寺周边的巷子格外有格调,连头顶的吊灯都与众不同,像是从古老壁画中走出来的物件,静静散发着温润的光。 可别被这格调迷惑——巷子窄得只能侧身通过,两人相遇,得一人贴墙让行。在这座迷宫里,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绕着清真寺顺时针走,忽然眼前一亮,来到了瑟法瑞纳广场Pl.Seffarine。卡拉维因的大门正对着广场敞开,仿佛在邀请世人进入知识的殿堂。 非斯是北非最负盛名的铜与银器工艺之都。瑟法瑞纳广场的四角,金属工匠们以锤为笔、以铜为纸,叮当不绝的敲击声如同城市跳动的脉搏。Seffarine一词正是匠人的代称,他们专注地锤打出盏盏铜灯、件件银器,喧嚣中透出千年手作的沉静与真实。 然而今日,这方承载菲斯匠魂的古老广场,竟被一队来自日本的摄制组悄然占据。那位金发碧眼、风度翩翩的老者导演,在镜头前指挥若定。广场被临时禁行,仿佛时间在此刻被影视的魔法凝固。 当地人对此习以为常,目光淡然地各行其是。四周店铺林立,铜器、银饰、陶灯、地毯层层叠叠,皆由古法手工雕琢而成。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如雨点般洒落,工匠们沉默专注,仿佛言语早已被技艺取代。这不仅是市井的喧闹,更是非斯灵魂深处最动人的低语。 看罢片刻热闹,随小哈步入广场旁一条幽深窄巷。巷道如迷宫般蜿蜒曲折。行不多时,一股难以言状的恶臭扑鼻而来。转至一个T字路口,左手边几名男子懒散倚墙,手中握着翠绿的薄荷叶,以「免费拍照」为饵,悄然招揽游客步入那片五彩而刺鼻的皮革制品贩售店。 入口处,每人被递上一枝新鲜薄荷叶。大家依言将叶片紧贴鼻尖,以抵御那扑面而来的浓烈气息。而我们事先做好了准备,戴上口罩,再将薄荷叶塞入鼻翼之间,层层防护之下,才勉强在这气味的迷阵中寻得一线呼吸的余地。 登上Souk des Teinturiers——这座藏匿于巷陌深处的皮革染色市集小楼,仿佛踏入一座色彩的神殿。每一层楼陈列着不同品类的皮革制品:鲜红的皮衣、明黄的皮包、深褐的皮鞋、墨绿的皮椅,色彩浓烈如打翻的调色盘,款式皆具摩洛哥传统风情,满墙满屋,目不暇接。 不乏游客驻足挑选,与店主低声议价,声音在狭窄空间中来回碰撞。讨价还价的节奏如同市集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每一件皮具背后,都藏着一段浸染时光的故事。 终于抵达此行的高潮——叔阿拉皮革坊Tanneries Chouara。攀上顶层平台,眼前景象令人屏息:数百个圆形染缸如蜂巢般密布于地面,宛如一幅泼洒在大地上的七彩画卷。即便鼻塞薄荷叶,那股从地底升腾而起的恶臭仍如潮水般涌来,直击肺腑,令人几欲退却。 站在四楼平台俯瞰,只见近两百口直径约两米的染缸整齐排列,如同大地的眼睛。光脊的工人在缸间灵巧穿行,有的用力搅动染液,泡沫翻腾;有的肩扛皮革,从一个缸沿跃至另一个,动作娴熟如舞者。 为何这皮革坊如此奇臭难当?答案正藏于它的「纯粹」之中。菲斯的染坊千年如一日地坚守古法,从浸泡、染色到晾晒,全凭人力与自然之力完成。没有机器的介入,没有化学的速成,唯有时间与经验的沉淀,才成就了这举世无双的手工皮革。 工匠们将生皮首浸入牛尿中脱脂软化,再置入鸽子粪便池中发酵去毛,使皮革变得柔韧。随后,皮料被逐一送入染缸——红色来自罂粟花,绿色取自薄荷叶,黄色源于藏红花,蓝色则由靛蓝植物提炼。每一种色彩,皆从大地中来,染出的是自然的呼吸,也是文明的印记。 观看皮革染坊的全过程,如同亲历一场感官与精神的洗礼。这不仅是非斯手工艺的巅峰呈现,更是整段摩洛哥之旅的高潮。当恶臭终于突破所有防线,逼得我们掩鼻疾退,才真正体会到:在这座七色迷宫中,美与腥、雅与俗、视觉与嗅觉的极致反差,正是非斯最真实的灵魂。 离开染坊,我们驱车从老城区西北的山丘缓缓登高,来到马林王朝皇族陵墓的遗迹。整座菲斯古城尽收眼底——青灰色的屋瓦如波浪般延展至天际,巷道如血脉般纵横交错。夕阳洒落,光影斑驳,仿佛整座城市都在低语。这里没有阴森,只有辽阔与宁静,是对逝者最温柔的致意。 向北而行,抵达埃尔·巴里最北端的吉萨门Bab Guissa,巍峨的老城墙蜿蜒数公里,如巨龙盘踞于山脊之上。这些历经风雨的石墙,曾守护过无数王朝的兴衰,如今静静伫立,成为非斯千年历史的沉默见证者。 多彩摩洛哥之行,已逆时针行至第六日。连日来浓郁却单调的摩洛哥风味餐食,让几位团友早已难以招架。今日终于踏入非斯新城区的「金鼎中餐厅」,熟悉的汉字招牌如久别重逢的故人,瞬间唤醒味蕾深处的乡愁。 一桌十菜一汤的中式团餐热气腾腾地上桌:宫保鸡丁、麻婆豆腐、清炒时蔬、番茄蛋汤……每一口都是久违的熟悉滋味。我们大快朵颐,仿佛从异域迷梦中重返人间。不只是果腹,更是精神的满血复活,为接下来的旅程注入了全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