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午真带劲，管你会与不会，大家一齐跳，“王八午”，就是由这群士兵独创，实际上，就是拳打脚踢，随便，只要不打人，踩着点子即可。无人指导，学生老师就是自己。这种“王八午”，世上恐怕独一无二。</p>
<p class="ql-block">后来我才明白，那哪是什么舞，分明是命在蹦跶。脚踩在地上，像踩着心跳，一下一下，把恐惧踩碎，把沉默踩醒。我们笑着跳，喊着跳，摔了也不哭——疼了就骂一句，爬起来再跳。那时不懂什么叫爱，只晓得这身子还能动，还能撞进风里，就是活着的证据。</p>
<p class="ql-block">可活着的人，终究要送走死去的。</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男兵上了前线，女兵站在坡上，没哭出声，只是手攥得死紧，指甲陷进掌心。风吹起她们的衣角，像一群欲飞却飞不起的鸟。几个月后，我在烈士陵园看见她们，有些人肚子微微隆起，手轻轻抚着石碑，像在摸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们没说话，可那眼泪砸在碑文上，比任何嚎啕都响。</p>
<p class="ql-block">爱是什么？那时我不懂。只觉得，那眼泪像是从地底涌出的泉，无声无息，却能把整座山浸透。</p>
<p class="ql-block">现在我懂了。爱不是言语，不是誓言，是那一夜风里，她们把名字缝进军装内衬，是跳“王八午”时故意撞你一下的肩膀，是递水时指尖多停留的半秒。是明知前方是火海，仍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你背包的那只手。</p>
<p class="ql-block">她们没说谁是孩子的父亲，也不必说。那孩子是战壕边开出的一朵野花，是炮火间隙里一声没唱完的歌，是无数个夜晚，她们在心里默念又抹去的名字。媒体不会写，历史未必记，可那腹中微微隆起的弧度，是战火里最柔软的抵抗——用生命回应死亡，用孕育对抗毁灭。</p>
<p class="ql-block">我曾以为“爱液如银河倾泻，沐育人间”是星辰洒落、是诗是梦。如今才知，那银河是她们夜里流下的泪，是分娩时的血，是掌心被指甲掐破渗出的红。一滴一滴，落在焦土上，竟也长出了芽。</p>
<p class="ql-block">她们最终消失在人海，像雨落进河。可每当风起，我仍觉得，那坡上的衣角还在飘，那无声的舞步还在跳——踩着心跳，踩着命，踩着不肯熄灭的生之节拍。</p>
<p class="ql-block">活着的人跳舞，死去的人在风里鼓掌。</p>
<p class="ql-block">而爱，早已如银河，漫过荒原，无声沐育着这不肯低头的人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