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中秋节的"枕头粑粑″</p><p class="ql-block"> 文/贵哥</p><p class="ql-block"> 家乡人中秋节不吃月饼,吃粽子,而且是一种比较粗大的、像一根圆圆的水壶似的粽子,我们叫它为"枕头粑粑″。名字取得实在,真像古时候圆圆的、鼓鼓的枕头。</p><p class="ql-block"> 记得儿时的中秋节,前一天的晚上,每家每户便在门前的空坪上烧起草来,是早已晒得焦干的稻草,金黄的色泽褪成了淡白,松松地堆成一个小丘。火柴一划,“嗤”的一声,那火焰便怯怯地、试探地,从一角舔了上去。初时是明火,活泼泼地窜动,像一群不安分的橘色精灵;但不一会儿,大人便用长棍轻轻一拨,将那明火压了下去。于是,便只剩下焖烧了。没有熊熊的烈焰,只有一种沉沉的、温吞的暖意从那草堆的中心透出来。随即,便有烟升起来。那烟也是青白色的,一丝一丝,一缕一缕,仿佛有生命一般,打着旋儿,袅袅地、不情愿地向着微明的天空升去。空气里,便立刻弥漫开一种草木特有的、混合着焦香与阳光气味的芬芳。这香,不霸道,却极缠绵,丝丝缕缕地钻进你的鼻腔,又仿佛能浸润到骨子里去,让人想起秋天的旷野,想起谷粒的饱满,想起一种踏实而悠远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这便是在烧稻草灰了,家乡人中秋的粽子,是离不开这草灰水的。待稻草完全化为一堆带着余温的、松软的灰烬,母亲便用细纱布,仔仔细细地滤出灰水来。那水色,是清亮的、温润的黄,像上好的松烟墨滴在清水里,缓缓漾开的那种色泽,又像是一掬被时光浸透了的秋光。糯米是早已淘洗好的,珍珠似的,一颗颗饱满而安静。将这草灰水徐徐注入米中,那雪白的米粒,便在澄黄的汁液里,渐渐地、渐渐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牙色,像是被秋阳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吸饱了那草木的魂魄。</p><p class="ql-block"> 包枕头粑粑的箬叶,是在溪边洗净的,带着水珠的清新气。母亲的手是极巧的。两片箬叶交错叠好,卷成一个漏斗状,却又不是尖底的,而是方方的。一勺米进去,中间按下一块五花肉,(我们北路的"枕头粑粑″和粽子一般喜欢放些盐,咸味,南路和西路的粽子不放盐。在精选的糯米中参加些红豆、花生之类的东西)。再覆上米,然后将那箬叶左一折,右一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最后用细长的棕树叶捆扎得结结实实。那成形的东西,四四方方,有棱有角,憨态可掬地躺在筛子里,可不正是一个个微缩的青玉枕头么?那棕树叶打的结,像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纽扣,系住了这一份沉甸甸的圆满。</p><p class="ql-block"> 灶膛里的火又“噼啪”地欢唱起来。大铁锅里,水已滚开。将那些“青玉枕头”们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请进锅里,水便“咕嘟咕嘟”地,用它那滚烫的、热情的怀抱,将它们紧紧拥住。蒸汽氤氲而上,弥漫了整个灶间,那箬叶的清香,糯米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稻草灰的独特焦香,便在这水汽里交融、升腾,酿成一种独属于中秋的、温暖而醇厚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煮粑粑是需要耐心的。从午后一直到日头偏西,那香气由淡而浓,由飘忽而沉实,仿佛将整个下午的时光都熬煮得浓稠了。待到终于起锅时,那青翠的箬叶已然变成了深沉的墨绿色,温顺地贴伏在粑粑上。剥开叶片,里面的米糕已是完全的另一番模样了。那是一种晶莹的、半透明的深黄色,像是上好的黄玉,又像是凝固了的、温软的琥珀。米粒早已不见了形骸,融洽地化为一整体,只是那枣或豆沙的馅儿,便成了这黄玉里一点娇艳的朱砂,或是一脉深沉的紫痕。</p><p class="ql-block"> 一口咬下去,那口感是糯韧而绵密的,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碱香。那不是化学碱水的、有些刺喉的涩味,而是一种更温和、更朴拙的,来自大地与火焰的滋味。它让糯米更加软糯,也让那份甜意,变得不那么轻浮,而是沉甸甸的,落到了实处。</p><p class="ql-block"> 今夜月华如练,清辉洒满庭院。桌上的枕头粑粑,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温润。我捧着这沉甸甸的“枕头”,忽然觉得,我们包进去的,哪里只是糯米与枣豆呢?那稻草灰里,有夏日阳光的记忆;那箬叶上,有山间溪流的清响;那慢火熬煮的,是一整个下午的安宁与期盼。这枕头粑粑,枕着的,或许不是睡眠,而是一份圆圆满满的、属于故土的乡愁。这乡愁,在每年的今夜,被这独特的滋味,熨帖得平平整整,妥妥当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