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 <p class="ql-block">“有没有听过那故事,那故事里有你有我……”这旋律是熟稔的,像一把古旧的钥匙,只轻轻一旋,便将那扇尘封的记忆之门开启了。门内光影浮动,是一条路,通往一个叫做安溪的乡村小镇。而这路,我竟已走了四回了。</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去安溪,是沾着泥土气息的。那时我们高中刚毕业,被上山下乡时代的大潮推搡着,散落到四方。有位同学,便落在了安溪的红旗大队。我去看他,印象中是坐了很久咣当作响的公交车,下来后,还有十里乡间小路要一步一步地量。那路是软的,被牛车与脚印碾得温顺,两旁是漠漠的田野,风里带着青草与粪土混合的、朴拙的味儿。走到那知青屋时,怕是已近黄昏了。屋子是简陋的,可挤在里面的两颗年轻的心,却充满了理想。我们那时谈些什么呢?必定是些遥远的未来吧。不知不觉到了深夜,肚子饿了,便煮一锅红薯,那橙黄的薯肉,甜得有些噎人,那份甜,与理想和未来的味道混在一起,成了青春最初的信念。</p> <p class="ql-block">第二次去,风里便带了香气。同学们都已回了城,有了工作,日子像是刚刚铺开的绸缎,光洁而充满可能。邻家的女同学,不知怎的,要我送她去安溪的粮站上班。只记得我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一路是春风。那风是暖的,软的,拂在脸上,像少女羞怯的呼吸。路旁的树都抽了新芽,绿得透亮。我一踏一脚地踩着车,心里漾开一种微醺的、模糊的欢喜。似乎路短了,很快便望见了那粮站的大门。我却忽然胆怯起来,仿佛那门里是另一个我所不熟悉的世界,是不容我这样莽撞闯入的。于是我便停了车,看她一个人走进去,那背影在春光里,成了一幅永远的、带着些许怅然的剪影。</p> <p class="ql-block">第三次去,车轮便沉重了许多。那时我即将退休,我们四个老同学,一起开车去的。说是游玩,倒更像是一场有目的的祭奠,去祭奠我们那流逝已久的、被称为“青春”的东西。我们沿着苕溪岸散步,水似乎还是那样流着,只是我们看水的心境,早已从奔腾的向往,化作了静默的映照。我们说笑着,指着某处说“当年如何如何”,那笑声底下,却沉着许多未曾说出口的感慨。是有美好的回忆,也有曾经遗憾。遗憾那粮站的门槛没能跨过去,遗憾的那封未寄出的情书,遗憾的那份青春往昔,遗憾这苕溪水,带走了太多东西。</p> <p class="ql-block">而这次,是在凌晨的独行,前三次的喧嚷都沉淀了下去。我不为凭吊,不为怀想,只为去买些自然生长的蔬菜,和几尾野生的鱼虾。这目的,朴拙得近乎可爱,像一种返璞归真。归途中,车窗外,是刚刚被晨光吻过的田园,薄薄的曦光像一层金粉,匀匀地敷在稻禾上、菜畦上、静静的屋瓦上。一切都澄澈、安宁,充满着原始的、未被惊扰的生机。</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明白了。那知青屋的理想,自行车后的悸动,那封未寄出的情书,以及溪岸边的喟叹,都像是奔流着的、喧哗的溪流。而如今,我这第四次的前往,便是那溪流终于汇入了一片平静的湖。这安溪,它不再只是一个地理的名字,它是我所有年轻波澜的终点,是我在人生之秋,寻回的一片心灵的原乡。我来此,不为打捞过去的沉船,只为在这原乡的晨光里,采撷今日的、最简单也最真实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歌声还在循环,故事也依旧在继续。只是这故事,从激昂的咏叹调,变成了一首舒缓的、田园的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