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兴《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述评

邱景华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p><p class="ql-block">那些甜得就要胀裂的乳房</p><p class="ql-block">水晶一样荡漾在乡村枝头</p><p class="ql-block">在城市的夜幕下剥去薄薄的</p><p class="ql-block">羞涩,体内清凛凛的甘泉</p><p class="ql-block">转眼就流出了深红的血色</p><p class="ql-block">城市最低级的作坊囤积了</p><p class="ql-block">乡村最抢眼的骄傲有如</p><p class="ql-block">薄胎的瓷器在悬崖边上拥挤</p><p class="ql-block">青春的灯盏你要放慢脚步</p><p class="ql-block">是谁这样一遍遍提醒</p><p class="ql-block">我听见了这声音里的众多声音</p><p class="ql-block">但我不敢肯定在被榨干甜蜜</p><p class="ql-block">改名干红之后,这含泪的火</p><p class="ql-block">可也感受到内心的黯淡</p><p class="ql-block">2001年,谢宜兴《我一眼就认出这些葡萄》刚一发表,汤养宗就以诗人的敏锐和激情,写下了动人的文字:“谢宜兴一直以土地和乡村作为他的现代诗歌写作背景,我总是从他身上联想到毕生苦吟俄罗斯苦难大地的叶赛宁。这一回他从城市那头拐过来:那是一群我的乡村姐妹,她们在我写下这些略带苍凉意味文字的这个深夜,正散落在都市各个金碧辉煌的角落,藉着夜色向那座城市准备交出什么。这些葡萄,这些不顾明天但血管里充溢着青春甜汁的葡萄:‘在城市的夜幕下剥去薄薄的羞涩’,‘转眼就流出了深红的血色’。如果单单是流畅和清新,谢宜兴其它的诗章里有的是。但是,我为什么在诵读之下泪水夺眶而出?让我感到了心疼,感到了黑暗的挤压和艺术的感动。‘葡萄’?——谢宜兴就这么‘一眼’把她们‘认出’和说出。我再一次感到谢宜兴身上强大和极端准确的诗歌感受力。这是值得让人心跳的‘主题意象’。我凭着自己多年对诗歌的一种直觉,认为这首诗是可以传世的,理由是这个主题意像不但令人思绪汹涌,而且‘代表众多的人说出了托付于我们这个时代的良知。’……在我个人相对宽阔的诗歌阅读中,已有长久的时间没有联想到‘悲悯’这个词了,是谢宜兴的这首诗让我重新体会到这个词的位置、气味和本身的含量。”(《悲悯的回问》)</p><p class="ql-block">如果说,汤养宗的发现,可能是得益于同乡诗友的亲近和了解;那么,远在山东的著名诗人王耀东,与谢宜兴素未谋面,竟也“一眼就认出”这是一首好诗:“……这首诗所以说它好,就在于诗人开拓了一个别人没有开拓出来的空间,它的妙处在于一接触到‘实’——这个葡萄,马上就注意往外延伸,敢于离开‘实’去营造人们心中的虚设诗意。它打破了一般的习惯写法,不再去进行外在描摹,不再固守原来写法的程式,从第二句开始就‘虚’起来了,第二段就进了城市,进行对葡萄的反观,写它在城市的夜幕下‘流出了深红的血色’,变成了‘乡村最抢眼的骄傲’成为薄胎瓷器‘在悬崖边上拥挤’。这是一个非常意外的用词,用得非常脱俗!你想,瓷器拿到悬崖边上‘拥挤’,可谓把珍贵的东西提到了嗓子眼上。但是作者并没有因此而满足,而是继续往外开拓,从而听见了‘这声音里的众多声音’:‘青春的灯盏你要放慢脚步’。接着笔锋一转写它‘改名干红之后’,是不是也感到‘内心的黯淡言外之意,从‘葡萄’变成‘葡萄酒’,‘葡萄’本身作何感想?诗人抓住葡萄这个乡村最抢眼的东西一步一个飞跃,而且是大跨度的飞跃,真是一吟三叹,使人流连往返,不忍离开。按说这是一个老题材,最不容易写出新意,然而这位作者却出奇不意地写出新奇,令我们耳目一新。这首诗让我们思考许多东西,就是说新诗在写作上还要不要象传统中的写法一样,要有一些枝枝蔓蔓,还是单刀直入实体?再就是语言的创新,这一点对一首诗显得异常重要。说到家,诗的语言创新关系到一首诗的生命,往往有了新的语言,这首诗就成了!你看瓷器‘在悬崖边上拥挤’,多么新奇,亮丽……”(《保持住诗人的新鲜感觉很重要》)</p><p class="ql-block">很有意思的是:汤养宗是先锋诗人,王耀东是乡土诗人,按理,两人的艺术标准是很不相同的。但为什么两人都“一眼就认出”谢宜兴“葡萄”的佳处,虽然所推崇的内涵不同?</p><p class="ql-block">邱景华在《诗歌要关怀人的命运》中写道:“读《我一眼就认出这些葡萄》,使我不断想起一些世界文学名著:如哈代的《苔丝》、德莱塞的《珍妮姑娘》……那些美丽的农村姑娘,总是一个又一个到城市上演悲剧,无法逃脱‘贫穷和美貌是可怕的遗产’这种宿命。古典作家们在这些名著中表现出来的人道主义精神,和那种‘伟大的悲哀’,感动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但是,在当代的现实苦难面前,很多诗人闭上眼睛,或去写虚幻的‘终极关怀’,或在玩弄语言的七巧板游戏……。农村姑娘在城市里卖笑的悲剧,已成为当今社会见怪不怪的现象。在诗界一片沉默中,诗人谢宜兴含着热泪,喊一声:‘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显得格外地震撼人心。谢宜兴是把这些农村姑娘当作自己的‘乡村姐妹’所以他才能在市井的红尘中‘一眼就认出来’。他喊出的是对‘乡村姐妹’苦难的的悲悯和关怀。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发自诗人内心的、对现实苦难的悲愤呼喊!……我希望在谢宜兴的诗歌中,那条饱含着农村苦难的‘苦水河’永不断流;我希望他永远保持对底层劳动者悲剧命运的关怀,努力表现‘伟大的悲哀’!”</p><p class="ql-block">著名诗人蔡其矫也欣赏这首诗,他从大处着眼,说:“中国的农民在战争中贡献巨大,大家都承认。在经济建设年代怎样呢?你看那春节前后进进出出的、成百成千的农民大军,气势吓人。在我们的建设中谁都不愿意干的活他们去干。中国的战争、中国的建设就是都靠这些农民来着。而且,他们还把最漂亮的女儿送到城市,成为街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姐’,这是多么大的牺牲啊!从人道主义来看,作家应该写这个现象!这不仅说对他们应该怎样尊重,应该同情他们!这种题材,没有明确没有大胆是不敢写的。”(《值得研究的“丑石现象”》)</p><p class="ql-block">诗歌评论家俞兆平,作了精彩的艺术“细读”:“同样是对少女沦落风尘事件的展现及抨击,……诗人采用了意象的隐喻或象征的笔法来传示。而诗的成功也就在于诗人选择了‘葡萄’这一意象,从而准确而凝练地传示了诗情。诗人对农村的生活有着深切的体验,对农家少女之美极度的赞赏,这在诗的第一节对葡萄的意象的描摹中便鲜灵水活地体现出来。第二节,写的是少女沦落的过程,感觉性极强,虽是生理形态的描写,但在‘葡萄’这一意象的修饰下,化丑为‘美’,当然这种美是指美学意义上、形象创造成功之美,而不是价值判断上的伦理性质之美。第三节、第四节均不太成功,太直白了,但有句挺美――‘薄胎的瓷器在悬崖边上拥挤’,以瓷器时刻有着堕地粉碎的危险来暗示,极富感觉性,这才是诗美之处。第五节,写作者的担心和焦虑,这些少女的命运将如何呢?是心甘情愿地堕落呢?还是无可奈何地服从于命运呢?还是如‘干红’般内藏着‘含泪的火’,随时都可能喷发、燃烧。作者的价值判断虽然没有明说,但内里的倾向是明显的。”(《诗的审美构成》)</p><p class="ql-block">在这前后,全国各地的诗评家、学者和诗人陈仲义、孙琴安、林怡、王宇、毛翰、张德强、林童、孙殿英等人,都对《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赞誉有加,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进行解读。因为这是一首以隐喻为主的现代诗,所以给读者留下多维的阐释空间。于是,在一片赞扬声中,《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进了大学的讲坛,入选了各种的诗歌选本,在传播中赢得了众多的读者。综合诸家的观点,《我一眼就认出那些葡萄》好就好在:诗人运用现代诗的手法,写出了对流落城市的乡村姑娘的那种感同身受的悲悯,和人道主义的情怀。</p><p class="ql-block">一首十五行的短诗,在很短的时间内,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个中原由,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