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从孤岛归来后,那八个月做上门女婿的岁月,如一部无声放映的旧电影,总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浮现。</p><p class="ql-block">大姐与二妹的爱,炽热而执拗,婆母的严厉,亦裹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情。她们以爱之名,将我层层包裹,那被宠爱的温柔,竟成了我灵魂深处最深的烙印。</p><p class="ql-block">每逢节假日,我总会换上她们赠予的素白长丝裙,独步于郊外小河边。那天水相接处,天光微黯,云影低垂,风推着涟漪缓缓而来,仿佛谁在暗处拨动命运的弦。我撑伞而立,脚步轻如踏梦。低头望水,倒影被风吹皱,眉眼涣散,一如十年前那个雨夜——我双手被缚,面蒙丝绢,跪在大姐的婚床之上。药炉蒸腾白雾,她端碗而来,目光温柔似怜:“喝了,便能成为温情如水的美妇,做温顺的男新娘。”二姐则在她的闺房,令我跪于红毯之上,强喂秘方药丸,誓要将我炼成她乖巧的女儿,永远依偎在她温暖的怀胞。自此,我渐渐褪去男儿形骸,走入这不男不女的宿命。</p> <p class="ql-block">单位里,同事唤我“二姨子”,笑我非男非女,是个怪胎。媒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最终皆摇头离去:“你人是好,可……看着不像个靠得住的丈夫。”我低头不语,指甲深陷掌心。我不是不曾想反抗,可自小到大,谁曾给过我挺直腰杆的资格?</p><p class="ql-block">唯有她,领导的女儿,高挑利落,言语如风扫落叶,不留余地。她看我的眼神不同,不是鄙夷,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喜爱。她说,“我就喜欢你这样温柔,做我百依百顺的新娘。”</p><p class="ql-block">婚礼那日,她穿西装打领带,我则身着她亲手挑选的红裙,裙摆太长,拖在地上,像一段无法挣脱的宿命。婚后,她体贴入微,为我做饭,替我挡酒,却从不许我下班后出门。“外面人心复杂,你太软,容易被骗。”她笑着,笑容背后却是锁上的门与收走的手机。稍有违逆,便让我跪下,双手被缚,一如当年孤岛上,她姐妹对付我的模样。</p><p class="ql-block">我闭上眼,耳畔似又响起太湖浪拍岸,药汤的苦涩在舌尖翻涌。这温柔,是粉红的光,也是粉红的牢。她赐予的柔情,从来都缠着丝线。那些红裙、耳环、发簪,皆由她亲手挑选,她说要将我雕琢成最体面的妻子。可体面之下,是日复一日的驯化。我学会低头走路,轻声说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p> <p class="ql-block">因服了二姐的药,我性弱难育,婚后三年方得一女。女儿出生后乳水不足,妻子见我乳房丰盈,竟托人从国外购来催乳剂,强令我每日服用。乳房日渐胀痛,竟真泌出乳汁。</p><p class="ql-block">她欣喜若狂,断了奶粉,逼我成为孩子的奶妈。上班前,她用红绸紧紧束住我的双乳,唯恐外人知晓。后来她索性逼我打报告,停薪留职,回家戴上她的旧乳罩,做一名全职“母亲”。</p><p class="ql-block">女儿初生那日,我望着她皱巴巴的小脸,竟落下泪来。我以为那是新生的开始,却不料,连母爱也被她重新定义。她抱着孩子笑言:“你既产奶,便莫浪费。”我张口欲言,终归沉默。自那日起,我不再是丈夫,亦非男人,只是一名“奶妈”。</p><p class="ql-block">清晨,我坐在床边喂奶,她立于门边拍照,发至朋友圈:“我家有位特别的妈妈。”配图中我低首垂眉,发丝遮面,宛如一尊沉默的供品。可孩子是真的软,真的暖。她的小手攥住我的手指,夜啼时一贴我胸口便安然入睡。这世上,或许唯有她不在乎我是谁,只在乎我能否给予温热的乳汁与怀抱。有时我在厨房热奶,阳光斜照,落在她的小毯上,那一瞬,我竟觉这牢笼中也透进一丝光——不是她赐予的粉红之光,而是从孩子眼中漏出的,一点真实的、温热的亮。可那光太微弱。</p><p class="ql-block">每当她高跟鞋声踏响归途,我便不自觉挺直背脊,藏起奶瓶,戴好乳罩,将“奶妈”的身份藏进烟火日常。她笑言:“今日表现不错。”我点头,如领嘉奖。</p> <p class="ql-block">女儿渐渐长大,妻子竟教孩子喊我妈妈,喊她爸爸。我羞愧难当,却无力反驳。她不让我外出,买了一副精致的银脚镣将我双足锁上,我只能穿着红色的高跟鞋,像古代仕女那样小步挪移。</p><p class="ql-block">节假日,她为我化上浓妆,穿上艳丽的裙裳,让我抱着女儿陪她在公园散步。她自己则一身西装,佩戴领带,步伐坚定如风。路人投来羡慕的目光,纷纷低语:“这一家多幸福啊。”</p><p class="ql-block">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映出一幅温馨的剪影——可那幸福是她编织的幻象,而我,只是她手中一具被粉红柔光包裹的傀儡,在岁月的囚笼中,缓缓行走,无声哭泣。那光,温柔如纱,却遮住了我的影子;那爱,细腻如丝,却将我缠成一座不会说话的雕像。蹉跎岁月里,这一缕粉红的光,照不进心,只映出她心中幻想的倒影——而我,在光中渐渐透明,直至消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