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砚田·和卓小记

赵儀和

<p class="ql-block">  艺佳画室的书法课堂里浮着浅淡墨香,三年前那个胖乎乎的小身影,便是裹着这缕香撞进我眼帘的。三年级的小和卓,圆脸蛋儿还漾着婴儿肥,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两枚小月牙,偏生名字里嵌着“和卓”二字,倒教我总想起史书中“和硕公主”的端方来,便唤她“和卓格格”。</p><p class="ql-block"> 格格学书初始,兴致浓得像春溪涨水。母亲执意要她习字,她便乖巧地来学,从不缺课。小篆中锋控笔,她不到十节课便得了骨力,腕立得稳,线走得挺,倒像株新栽的竹,根须悄悄往土里钻。选隶书时我原想,这般爽利性子该爱乙瑛碑的方正,或是张迁碑的雄强,谁料她指尖拂过曹全碑帖,眼睛忽然亮了:“就它吧,秀气好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于是每次上课见她伏案,写“曹全”时格外专注。横画舒展如柳叶,撇捺轻盈似蝶翼,不过半学期,竟过了书法四级。我拍着她的后背笑:“原来这里藏着颗秀婉的心”。</p><p class="ql-block"> 不想转习楷书时,风波来了。许是隶书写顺了手,许是唐楷法度太严,她渐渐坐不住。课堂上眼神发飘,笔杆转得像陀螺,有回竟把墨汁滴在帖上,洇成团模糊的云。“不想学楷书了”,她咬着笔杆小声说,“柳公权的字太硬”。</p> <p class="ql-block">  我坐下来与她讲:“书法如人,各有脾性。你对它软,它便软;你使性子,它便给你颜色看。以前学的隶书,不也是先耐着性子磨平了棱角?”她歪头:“可我就爱写隶书的”。我继续劝她:“对于书法的学习,不能拘泥于一种书体,我们要先把中国书法按文字发展走一遍,了解笔法的演变和书体的进化过程,等你都会了,再重新精研一种书体,那时候你会觉得事半功倍的”。小姑娘半信半疑。虽然我说了很多道理,却不及她妈妈一句话:不学书法就每天去跑五公里。小姑娘瘪了瘪嘴,到底捡起了《玄秘塔碑》。</p><p class="ql-block"> 只是柳体终究没入她心。笔锋总带着隶书的波磔,捺脚总学不会“颜筋柳骨”的劲健。我望着她紧绷的小脸,忽然懂了——这孩子像曹全碑,外显柔媚,内里藏着秀挺;又像未开的玉簪,偏要开成自己的模样。索性换了《郑文公碑》。此碑取法篆籀,笔势开张却不霸悍,正合她外圆内方的性子。</p> <p class="ql-block">  再上课时,她的眼睛又亮了。起笔藏锋如远山含黛,收笔回腕似流水绕石,半年后参加比赛,竟用郑文公笔意写“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笔触宽博宕逸,却又动静相生,写出了“明月几时有”的辽阔,“起舞弄清影”的灵动。墨色在纸上洇开,像把青山绿水都揉进了少年时光。她说这幅字被妈妈挂在了书房,我想这也是对她的赞许和鼓励吧?</p><p class="ql-block"> 如今她已开始习行书。选帖时我慎之又慎,她却自己翻到了《前后赤壁赋》。我问:“不选《兰亭序》的飘逸?”她歪头笑:“赵孟頫的字圆又有劲”。我望着她,原来那和卓正如这本帖的风格那样:圆润而遒劲,疏朗而从容,风芒而内敛。也正如她名字一样,既有和光同尘的禅意,又不失卓尔不群的傲然。</p> <p class="ql-block">  北京的雨连下了三天,秋意中裏着凉飘进艺佳画室,墨汁映着那个小姑娘微扬的眉梢。近四年墨香里,这格格从跌跌撞撞的小书童,长成了能和自己笔墨对话的姑娘。最好的习字,不全然是照搬临摩,而是最终让笔锋找到与心意同频的刻度。而那和卓,正在自己的笔墨里,一笔一画,写着属于她的青天皓月,写着那个未来的“和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