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岁月峥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忆我在辽阳一高中的学习生活(中-文革篇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正 克</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一、</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66 年的夏天,仿佛提前迈开了脚步,带着一种异样的炽热,如无形却汹涌的热浪,悄然席卷了广袤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中华大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五一前夕,我和同学们完成了高中全部课程的学习。高三毕业考试顺利落幕,高考体检也尘埃落定,考生的政审工作同样圆满完成,紧接着便步入了紧张的高考总复习阶段。那是一段争分夺秒、夜以继日的时光,莘莘学子们好似上紧了发条的时钟,全身心扑在备考上,仿佛要倾尽全身的力气,只为在高考的考场上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彼时,各地高校的招生简章陆续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进校园。我们一边仔细甄选着心仪的大学,精心谋划着填报理想的志愿,一边日夜苦读,只为能在考场上斩获优异的成绩,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此时悄然转向。1966 年 6 月 1 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全文转载了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宋硕、陆平、彭珮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并配发社论《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同日,《人民日报》还发表了陈伯达起草的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提出“破四旧、立四新”的口号,将批判的矛头指向“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这两篇社论与大字报的联动,宛如一声惊雷,标志着全国性政治运动正式拉开了帷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紧接着,从 6 月 2 日到 6 月 5 日,《人民日报》连续发表了《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放手发动群众,彻底打倒反革命黑帮》《工农兵要坚决支持革命学生》等五篇社论。这五篇社论,为后来风起云涌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构建了理论依据与基本框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时,学校领导和同学们学习这些社论,全然不知中央高层究竟发生了什么,实际上,中央开展“文化大革命”的内部文件“五·一六”通知,早已传达到各地市委。</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6 月 13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联合发布通知,宣布当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推迟半年进行。随后,6 月 18 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正式宣布废止现行高考制度。即便如此,我们仍对高考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白天参加运动,夜晚回到宿舍,依旧挑灯夜读。熄灯后,趴在被窝里,借助手电筒微弱而又珍贵的光芒继续看书。那小小的手电筒,承载着他们改变命运、步入大学殿堂的全部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6 月 10 日后(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市委派四人工作组进驻一高中,协助、指导校党支部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下简称文革或文化革命)运动。团市委书记周某某担任组长,组员有团市委的陈某某、常某某、沈某。学校成立了“无产阶级文化革命委员会”(简称革委会),校党支部书记刘忠俊担任革委会主任(前期革委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时,学生会主席胡某某找到我(当时我在学生会宣传部任宣传部长),告知工作组和校革委会要求学生会成立材料组,并让我担任组长。周智慧组长也向我详细交代了材料组的任务:主要抄写、整理大字报,建立被揭发领导和老师的档案,为“斗、批、改”准备材料。</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三、</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6 月 17 日,我离开班级,开始组建材料组。材料组设在教学楼三楼最西头的大教室。初期,每班抽调两名同学,有男同学、也有女同学。他(她)们中有的负责抄写大字报,有的作为内勤负责整理资料,还有的负责刻印钢板、油印简报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工作组和校革委会的推动下,校园里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起来,往日的宁静一去不复返。校园的铃声依旧,却再也不是上课的讯号。青年学子们怀着满腔的青春激情和朴素的阶级感情,盲目听从中央文革的号令,开始给老师写大字报。一时间,教学楼里仿佛下了一场“大字报雪”,雪片般的大字报挂满了教学大楼大厅,长长的大字报从二楼一直垂到一楼,内容也是五花八门。“打倒‘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等口号随处可见,就连平常老师与学生闲聊时说的一些玄话、大话,甚至是笑话,也被当成大字报的内容揭发出来。三楼、二楼、一楼的走廊里也挂起了大字报,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直接把大字报贴在二楼刘忠俊办公室的门上,我跑过去看时,白纸黑字赫然醒目,“魔窟”两个大字,字迹未干,边缘还在滴黑泪。</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四、</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只要迈进一高中的大门,就能强烈感受到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斗争与压抑、光明与黑暗,在不同同学和老师的心中有着不同的感受,真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看到材料组同学抄过来的这些莫须有的文字,手虽不抖,心却像被细线勒住。夜里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这场运动的发展会是什么样,醒过来的明天又会如何?考大学还有没有希望?睡不着觉,偶尔听得到,从郊外三里庄那边传来几声犬吠,撕裂了寂静的夜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窗外,月光洗过操场,照出一片惨白。我忽然想起毕业考试前的那些早晨,在树林中背俄语单词,背诵《岳阳楼记》、《石钟山记》等,雾气打在脸上,呼出的白气,竟汇成一片小小的云。那时我们以为,云后面就是远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今,远方被墨汁淹没,而我们手里,只剩一把越削越短的铅笔。</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五、</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中央文革小组一纸通知,各地“工作组版”革委会顷刻瓦解——罪名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压制群众革命热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鸣、大放、大辩论,造反有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口号声浪瞬间席卷校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首轮改选,原校武装部长马某某出任革委会主任,市委工作组仍“蹲点”指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久,“踢开党委闹革命”“自己解放自己”的浪潮卷土而来,马某某班子又被掀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红卫兵接管权力,红卫兵刘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为校革委会主任,红卫兵高某某等分列副主任、委员,校革委会易帜再易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因有的同学回班级搞“斗批改”,材料组进行了调整,最后只留下高三的同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字报依然在教学楼里飘荡、带着革命喧嚣的油墨味,充斥着整个教学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辩论活动在餐厅举行。每场辩论都十分激烈,持不同观点的同学纷纷登台,慷慨激昂地阐述自己的看法,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空气里全是火药味,夹带着餐厅固有的酸咸盐碱混合的味道。听辩论的同学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但大部分都是站着聆听。辩论活动有时在下午进行,有时则在晚饭后。</span></p> <p class="ql-block"><b>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北京政法学院谭某等人到校进行串联,并在原市委院内发表演讲。受其鼓吹煽动影响,“造反有理”的红卫兵运动在校园迅速开展。校内相继成立红卫兵组织,派别林立,“战斗队”“造反团”等组织逐渐主导了校园局势。学校领导被定为“走资派”遭到打倒,被迫靠边站;一些教师被安上莫须有罪名,作为“牛鬼蛇神”被集中关押,不时受到批斗,出现了个别老师不堪忍受凌辱,跳楼,自残的事件。由此,校园秩序陷入全面混乱,教学纪律不复存在,学校出现教师无心教学、学生无心学习的严重状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红卫兵除在校园内开展活动外,还积极投身社会层面的“破四旧立四新”运动,参与批斗市委、市政府相关领导的活动。在街头巷尾张贴大字报、入个别户抄家等场景中,均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此外,外校红卫兵也时常到校串联滋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批斗会起初,通知材料组派人参加批斗会,记录被批斗对象自述,之后便不再参与。</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七、</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66年8月,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8月18日,毛主席首次在天安门城楼接见百万红卫兵,红卫兵的造反热情与斗争精神由此达到顶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8月23日下午,市委副书记李某到一中检查“文革”工作,并在四楼阶梯教室讲话。同学们情绪高涨,强烈要求进京串联学习“斗、批、改”经验。李某以“需研究”敷衍,被学生围堵在教室角落。对峙至傍晚,有人提议“去市委”,大家立刻涌下楼,直奔明道街市委大院,而市委领导无人敢拍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无奈之下,同学们想到市委副书记、市长邵某的儿子在校读书,便让他劝说父亲。尚未被打倒的邵市长从药机厂调来解放卡车,连夜送学生到沈阳,同学们随后从沈阳乘火车前往北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市委、校革委会及工作组得知学生赴京,担心发生意外,立刻从市医院抽调蓬姓医生携带药箱,让我与他一同前往北京。8月24日,我们乘莫斯科至北京的国际专列,匆匆启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住在离北京站不远的地方,同学们则去车站左侧胡同里的女子中学,学习“文革”经验。在那里,一群身着黄军装、腰扎武装带的女生正在批斗女校领导,傍晚便传来这位领导被批斗致死的消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8月30日我们返回辽阳,可8月31日毛主席就第二次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同学们得知后满是懊悔。</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八、</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随着运动推进,同学们因批斗与保护对象的分歧,分成“八·三一兵团”和“红旗、红卫”两大组织。他们在校内批斗校领导和老师,还去市委、公安局、教育局等部门夺权抢公章——那时把公章当权力象征,现在想来又可笑又天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还有些同学成了“逍遥派”,没加入任何组织,基本不再到校。而材料组的工作始终按部就班地进行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随后,中共中央、国务院于9月5日发出通知,组织全国师生“停课闹革命”并开展大串联活动(此前8月已下发“停止高考招生的通知”;实际上,北京各大专院校学生早就在全国各地串联)。这一时期,红卫兵的活动主要集中在政治斗争领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66年9月24日,国庆节前夕,校革委会主任刘某带队组织红卫兵进京串联。我们被安置在东四的北京市民政局礼堂,这里还住有上海、大连等地的串联学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与上海学生因饮食偏好(米饭与面食)起了口角,继而发展为斗殴,现场甚至出现扔馒头的混乱场面,最终我们占了上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临近国庆,北京市革委会委派的驻地负责人组织开会,要从驻地选一名红卫兵代表登天安门观礼、接受毛主席接见。因辽阳一高中学生在驻地人数最多,革委会主任刘某顺理成章成为唯一代表。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进京要求还时很严格,必须是红卫兵,由身不好、所谓“黑五类”子女,“狗仔子”即然上了车,也会被撵下來。想起來真是又可笑、又可悲!</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九、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9月30日夜,天安门广场被万盏灯火镀上一层金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族学生身着斑斓盛装,又唱又跳,载歌载舞,欢声雷动,把广场变成旋转的万花筒。《北京的金山上》《毛主席的光辉》等歌声此起彼伏,像那些不肯落地的绸带,在夜空里越缠越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2 点,清场的哨声划破热浪。为了翌日的国庆游行,人群被缓缓向外推挤,却都踮着脚尖回望,像退潮时粘在岸上的贝壳,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到驻地仍无睡意。凌晨两点起床,四点趁着月光赶到集结点。领队给每人发一只网兜:一只苹果、一枚鸡蛋,一款面包,还有一句叮咛——“鞋带系紧,不许掉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上午 10 时,庆祝大会鸣炮启动。我们踩着鼓点一寸寸挪向长安街。真正通过天安门时,已是日头高悬的 12 点多——毛主席因久候先行休息,其他领导还都在天安门城楼上。刘少奇主席被安排在城楼最西端,仍不断向红卫兵挥手;周总理在中央,俯身向前,手持红色语录本急促摆动,像指挥一条不肯提速的河流,让游行队伍快速前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遗憾像正午的阳光直直落下:我们终究没能见到毛主席。北京音乐学院红卫兵驻地我的同校女同学,因没有见到毛主席,回房后把脸埋进枕头,哭了好久、好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多年后,我去原校革委会主任刘某家做客,一眼看见客厅摆着,受毛主席接见的长幅照片:其中同学刘某的眸子亮得像两粒刚擦燃的火柴。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历史的大幕只给极少数人特写,而我们这些背景里的光斑,也在暗中悄悄发烫。(待续下篇)</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