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个秋天

长安闲者

唉，这个秋天

文/闲者

今年的秋天，是被雨水泡透的。从白露起，天便像裂了口子，先是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网，后来化成瓢泼的急雨，昼夜不停地砸在窗棂上、田埂上，也砸在人的心坎上。

这场秋雨，不止落在一村一镇，更笼罩着整个黄淮海平原——陕西中北部、山西南部、河南山东交界处，连绵的雨水已浸透了千里沃野。

起初总说“秋雨润万物”，可这雨下到第十天，地里的玉米秆已东倒西歪，穗子垂在泥里，一掐便能挤出发黑的浑水。河南北部的农户蹲在田埂上，看着原本金黄的玉米堆在晒场边缘，因无法晾晒而泛起霉斑；山东的农民从泥泞中刨出花生，荚果已在地里裂开发芽——这些镜头，成了晋豫陕秋收季里最常见的画面。

秋雨中的田野，仿佛一幅被水汽浸润的宣纸画，朦胧中透着苍茫。雨丝斜织，天地间挂起一道无边珠帘；远山隐入云雾，仅剩一抹青灰轮廓。稻田不再是金浪翻滚的热烈，而是垂首低眉的沉静——每株稻穗都缀满水珠，黄中泛灰，像身披蓑衣的倦客，在风中微微战栗。田埂早已泥泞不堪，脚印窝里积着浑浊的水，倒映着铅色天空。偶尔有鸟雀掠过，翅膀沾了雨水，飞得迟缓而惊慌。

这雨，既非夏日暴雨的酣畅淋漓，也非春雨的温润缠绵。它带着一股执拗的、沁入骨髓的阴冷，一下便是十几天，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田地早已喝饱了水，变成了浑黄的“沼泽”。最让人揪心的是那些玉米，本该在秋阳下咧嘴欢笑的棒子，此刻许多都耷拉着脑袋，裹着泥浆，有些甚至泛起了不祥的青黑色霉斑，或是在不该发芽的地方，倔强地探出了苍白的嫩芽。农人们穿着雨裤，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进泥泞，徒手从湿滑的秆子上将玉米掰下来。雨水顺着他们的斗笠边缘流下，与汗水、泥水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的，不是五谷的醇香，而是泥土的腥气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味道。

雨势最急时，村口那条往日能蹚过的小河，早已涨成黄浊的巨龙，吞没石桥，漫过杨树林。而更宏观的危机在山野间潜伏：陕西咸阳、山西晋城等地，土壤含水量早已饱和，山坡在雨水中软化松动。山脚下的人家撤离时，老人紧抱祖传的木箱不肯松手，可泥石流还是冲垮了院墙，卷走鸡笼，连烟囱也再冒不出一缕炊烟。

这不仅是农田的灾难，更是时间的赛跑。农业农村部连发橙色预警，工作组奔赴一线，烘干机在临时站点轰鸣——可雨势太急，太多庄稼还困在泥水里。有专家说，今年的华西秋雨早来了十几天，强度竟又偏强；而另一面，这雨水或许能为冬小麦蓄下墒情。自然总如此，予夺之间，教人叹息。

檐角的雨串还在滴答，砸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坑。往年这时节，晒场该铺满金灿灿的稻谷，空气里该漾开桂香；如今却只有积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只有农人踩着高跷般的木板，在泥泞中抢收最后的希望。

唉，这个秋天，没有天高云淡，没有硕果盈枝。从黄土高原到胶东平原，紧锁的眉头是共同的风景。只盼云散那天，太阳不仅能晒干泡烂的土地，也能烘暖那些被雨水浸透的心——毕竟，耕者终要在苦难中拾起种子，继续播种下一个春天。

（2025.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