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祂在听着

请叫我任先生

<p class="ql-block">人们发现了一种能读取人类潜意识的技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社会开始禁止负面思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任何产生消极念头的人都将被送去“净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直到他们变得积极阳光,充满感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阳光是假的。陈默知道。那不过是对面楼体表面动态模拟屏的产物,色调被严格设定在“愉悦-积极”区间,连光影变化都遵循着提升情绪效率的算法。他收回目光,看向手腕上的银色手环。屏幕暗着,暂时安全。但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被剥离感窥探的感觉,像湿冷的薄膜贴在皮肤上,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思维健康监测手环”,官方称呼。人们私下叫它“思想探针”。它能捕捉皮层电活动的微妙模式,翻译那些尚未形成明确语言的情绪潜流——焦虑、沮丧、怀疑,甚至只是一闪而过的厌倦。阈值设得极低,一旦负面情绪波动持续超过五秒,手环会先发出温和的振动警告,若无效,则亮起黄灯,最后,红灯闪烁,意味着“消极情绪失控”,净化中心的白色厢式车很快就会出现在楼下。</p><p class="ql-block">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全息新闻上。主播笑容标准,露出八颗牙齿,声音甜美得不带一丝杂质:“……最新数据显示,本市‘幸福指数’连续三个月攀升,市民普遍对生活充满感恩……再次提醒,保持积极心态是每个公民的责任,消极思想是危害社会和谐的病毒……”</p><p class="ql-block">病毒。这个词让陈默胃部一阵抽搐。他强迫自己想一些“安全”的事:昨天配给的新鲜合成草莓味道不错,公寓的恒温系统很舒适,这个月的正能量积分快要攒够了,可以兑换一次虚拟旅行……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思绪,像在雷区踮脚行走。不能有比较,不能有追问,不能有“为什么”。尤其是,不能想起林薇。</p><p class="ql-block">但思维有时像叛逆的野兽。林薇的名字一冒头,那段被标记为“意外事故”的记忆碎片就试图挣脱枷锁——实验室刺眼的警报灯,林薇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不是恐惧,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还有她嘴唇无声翕动,像是说……不,不能想!陈默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痛感暂时驱散了危险的回忆。他立刻在脑中反复默念官方口号:“生活美好,感恩拥有。积极向上,幸福长久。”手腕上的环沉寂着,冰冷的金属贴着他的脉搏。</p><p class="ql-block">电梯下行时,遇见邻居张太太。她脸上堆着过分灿烂的笑容,眼角的肌肉却在不自然地抽搐。“早上好呀,陈先生!今天天气真棒,感觉一切都充满希望,你说是不是?”她的声音又高又急,目光快速扫过陈默的手环。</p><p class="ql-block">“是的,充满希望。”陈默附和着,让自己的嘴角弯成一个标准的弧度。他注意到张太太的手环边缘有些磨损,她握着手提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栋楼里,几乎每家都有人被“请”去过净化中心。回来的,都像换了一个人,笑容模式化,眼神空洞,对任何可能引发“负面联想”的话题都避之不及。没回来的,官方说法是“在净化过程中找到了终极平静,自愿加入长期幸福建设项目”。</p><p class="ql-block">走在街上,巨大的显示屏滚动播放着经过“情绪渲染”处理的画面:人们欢笑、拥抱,对着镜头表达对“新世界”的感激。背景音乐永远是激昂向上的进行曲。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相似的笑容,步伐轻快得有些刻意。一片虚假的繁荣之下,陈默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恐惧。一次不经意的走神,一个不受控的梦境,都可能万劫不复。</p><p class="ql-block">他走进常去的合成食品配给站。柜台后的老赵,以前是个喜欢抱怨物价、调侃时政的爽快人,上次被净化回来后,变得沉默寡言,只会机械地重复“谢谢,祝您有感恩的一天”。今天,老赵不在,换了个更年轻的店员,笑容像刻在脸上。</p><p class="ql-block">领取配给时,陈默的手环轻微震动了一下,提示他心率稍快。他立刻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凝视柜台旁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的田园风光——官方推荐的“快速平复情绪”影像。几秒钟后,震动停止。</p><p class="ql-block">傍晚回家,打开个人终端,屏幕上弹出一条强制观看的“心理健康宣传片”。画面中,那些被标记为“情绪感染者”的人,被描绘成面色阴郁、传播痛苦的怪物,而净化中心则被展示成充满白光和鲜花的疗愈圣地,出来的人个个容光焕发。片子结尾,一个熟悉的画面闪过——是林薇实验室的工作合影,但她的影像被模糊处理了。配文是:“告别阴影,拥抱光明。”</p><p class="ql-block">一阵冰冷的寒意顺着陈默的脊梁爬升。他们不仅在清除当下的负面情绪,还在系统性地抹去可能引发负面联想的历史记忆。林薇的存在,正在被从这个世界上擦除。</p><p class="ql-block">夜里,他躺在床上,不敢真正入睡。梦境是“思想探针”监控的灰色地带,风险极高。他怕梦见林薇,怕梦见那次“事故”,更怕梦见那些被禁止追问的真相。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又听到那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那是城市地下的净化中心大型情绪调节器运转的声音。它像背景噪音一样无处不在,提醒着每个人:监视永不停歇。</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是社区“集体感恩日”,强制参加。所有人被集中到社区活动中心,跟着指导员做集体冥想,大声朗诵感恩词,唱颂歌。周围的人们脸上洋溢着近乎癫狂的喜悦,歌声震耳欲聋。陈默混在人群中,机械地动着嘴唇,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当他看到身边一个小女孩因为摔倒而撇嘴想哭,立刻被她母亲用力捂住嘴巴,低声厉喝“不准哭!想想高兴的事!”时,一种巨大的荒谬和悲凉感几乎将他淹没。</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他的手腕传来了连续、尖锐的振动。</p><p class="ql-block">他低头,手环屏幕正由黄转红。</p><p class="ql-block">刺目的红光,像血,像警告,像死刑判决。</p><p class="ql-block">周围震耳欲聋的颂歌声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所有戴着标准化笑容的脸,整齐划一地转向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