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见一面

于言

　　此时，当我坐在电瓶车后座上，游荡于家乡的田间地头。秋风呼啸而过，泥土蔓延的芬芳，连同梨园里散发的果香味，甚至地头野草的肆意生长，释放的清新气息，都席卷而来，有种久违的空旷感与自由感。

柿子树上挂满的串串红，再也无人问津，石榴树上硕果，也不再有人光顾。昔日那些人群的喧闹，童年的结伴而行，如今门前冷落。稀落的人影里，偶遇的熟人，也不过是点头问好后，风驰电掣而过，不再有驻足停留的畅谈。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炊烟再也没有升起，鸡鸣狗吠的声已成回忆，更多是汽车鸣笛后，汽油的味道充斥着街头上。有种农村乡野里的错位，也有种，城市喧嚣的偏离，恍惚间，记忆里的乡村，以成久远悠扬的故事，那些乡土风情，也被城市文化吞噬，慢慢洗涤，而灰飞烟灭。

倘若不是中秋与春节，再无更多人眷恋这片故土，每想到这些，我会失落半天。我们的孩子，也将与这片土地，没有任何的黏连，从此，家乡在他们眼里是故乡，爹娘的根，热爱与情怀，终会随之而去。

如果背井离乡，是一种选择，也是我们主动犯的‘错误’。满怀欣喜，逃离了农村，物质文明里满足着生活，只能在精神的匮乏里，眷恋着未能跟随而去的亲人，终究怎样都是遗憾，毋庸置疑。

不善言辞的母亲，心心念的过节，也成了我们归来的过场。她甘愿守候着这片黄土地，且不为所动。春秋更迭，在土壤里种下花生，豆子，芝麻，力所能及地播撒着属于她的期待，任凭泥巴沾满了全身，也乐此不倦。收获一季又一季，纯天然的蔬菜水果，养育了她一年又一年，皱纹越来越多，黑发越来越少，岁月的年轮，就是这样流过。在我的思念里，在她的期待中。

此次归来，亦是家有喜事。大外甥新婚，兄弟姐妹匆匆赶来，姐姐的婆家与娘家人汇合，张罗着自家喜事。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一片，围坐于沙发里，各抒己见。饭桌上也是久别重逢的放浪形骸，酒后的嬉笑打闹，麻将桌上的说笑逗乐。有种离别多年，归来时，忘却了成长与年龄，如孩提时代时的熟识，从未走远。

记忆里的家有喜事或哀事，满村的邻里老少，三天前就来帮忙布置，张罗买菜待客，孩子们则满心期待一顿大餐，跑前跑后，生怕错过一丁点热闹。一场唢呐演出，满是人头攒动。后来的现在，流水席包桌，预制菜走起，只有鞭炮响起，才有人入座开席，吃好而各回各家。

那些披麻戴孝成群的队伍，也从简就绪。甚至，一群人抬棺的齐聚吆喝声，也不复存在，交给专业人去干了。那些记忆中的热闹，连同繁琐，都慢慢消逝。亲戚邻里之间，从熟悉，变得认识，又更陌生。

或许，时间宝贵，又或者，金钱至上。大城市谋生活，也习惯于灯红酒绿。归家，成了一种最有松弛感的代名词，依偎在爹娘跟前，听我们说笑。小时候，他们在聊家常时，我们只是听众。我们见识了世间后，她们老了，也变成了观众。母亲本不爱吵闹的氛围，如今，会一直坐在这里，听的似懂非懂，插不上话，也舍不得离开。她说：平常连个人影都没有。原来，她老了，耐不住寂寞了。

走亲访友，也变成了一种礼尚往来。倘若不是至亲，聚一起吃饭，变成了一种奢侈。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走动，更多是繁文缛节的体现。这时，才发觉，亲兄热妹，是多么真挚的情感。如孩子时，争吵与打闹的血脉压制，伴随时光穿梭，化为血脉相连的谦让与帮衬。纵然，在成长里，无法志同道合，在亲情里，却能相互惦念与扶持。

在外甥婚礼当天，我见到了堂哥们，舅舅，表姊妹，以及父亲生前的旧友，满是欢喜。倘若他还在，该有多好！几次重逢的画面，我的眼泪在闪烁，一个家庭重大事件时，亲人的缺席，是永远的缺憾。想起，他化作灰尘，融到大地的怀抱，那凸起是坟头，是他曾活着的见证，也是他走后，永远留在原地的恪守，就会心生一丝难过。

纵使，这归家的路上，千里遥远跋涉，舟车劳顿，堵车的煎熬，抢票的焦灼，依然挡不住，归心似箭的心灵。风景似变未变，有的人也似曾相识，以想念家的名义，而吃喝玩乐，放纵欲望，松弛心灵，回来过，又走了，是逃不掉的主旋律。

我习惯漫步于田间小路上，走曾走过的路，沿途的树木，早已变为风景。我如一个归乡的过客，重新审视儿时的羊场小道，乡亲忙碌的身影，只是偶然的存在，那些荒芜的田地，荒废的房屋，如同被奚落的故人，再无昔日的人气满满，热气腾腾，却稳如泰山般伫立在原地。

80后农村的这一代青年，都曾在童年里，种下脱离农民的梦想，远离乡村的决心。而当安定于城市的某一个角落，内心藏着乡村的情怀，在故土里寻找着一份莫名的印记，是纯真，是快乐，更是一种怀念。

那些儿时的同伴，也是天涯海角的默默观望，命运，如天女散花般，或谋生，或远嫁，遍及各个角落。曾经天天见面的人儿，也变得遥不可及。倘若不是归家，很难相见。碰一面，又是很多年的轮回，聊点过往，家长里短，没有权衡利弊，没有三思后行的头脑风暴，只是随心所欲的谈笑风生。

而，与老人而言，是见一面少一面的馈赠。于兄弟姐妹之间，多了一份 ，不如见一面的欣喜。至于，那些疏远的情感，也就随它而去。无需刻意维护，更不必回避，珍惜恰到好处的人。既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就活出小我的自洽，自得其乐。

原来，不如见一面，只是见想见的人，看想要的风景，而已。

2025.10.10 于言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