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空虚,是突然而至的。</p><p class="ql-block">它不是痛,也不是痒,是某种更缥缈的东西。像一只习以为常的钟摆,在按部就班的摆动中,忽然被抽走了钟锤,就那么空荡荡地悬在半空,前后不得,只余下无声的震颤。于我而言,这钟摆,便是夹在指间、衔于唇畔十二年的一支烟。</p><p class="ql-block">我的手指,在今晨醒来时,便陷入了一种莫名的迷茫。它们在工作间隙的键盘上徒劳地虚握,在饭后下意识地探向那个熟悉的衣兜,却只捞起一团无奈的空气。指节之间,那片习惯了被细长纸卷填满的凹槽,此刻正赤裸地暴露着,仿佛一道失去了记忆的伤疤,柔软,且毫无防备。它们变得有些多余,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安放这突如其来的、完整的十分钟。</p><p class="ql-block">而我的嘴唇,则干燥得愈发厉害。这种干燥,并非缺水,而是一种期待的落空。它记忆着滤嘴那微妙的、带有细密孔隙的触感,记忆着每一次深吸时,那恰到好处的依靠与阻力。如今,这一切都被剥夺了。它暴露在寻常的空气里,竟感到一丝微凉的、被遗弃的羞赧。我下意识地用舌尖去润泽它,却只换来一阵更深的、无处着落的慌张。</p> <p class="ql-block">原来,习惯是有形体的。它不单是尼古丁的化学渴求,更是一套精密的仪式,一套由手指的起承转合与嘴唇的翕动构成的、日复一日的默剧。这十二年的光阴,六千多个日夜,早已将这套动作,镌刻进了肌肉的最深处,比记忆更牢固。它是我思考时的支点,烦闷时的出口,欢欣时的点缀。它是我与世界之间,一个私密的、吞吐云雾的缓冲地带。</p><p class="ql-block">而今,我亲手拆除了这个缓冲区。于是,世界的声音仿佛陡然放大了,时间的质地也变得粗糙起来。那些曾被一支烟温柔分割开的时光段落,如今硬生生地粘连在一起,显得格外漫长而咄咄逼人。这第一日,像行走在一片看不见的流沙里,每一步,都需要从一种柔软的、向下牵引的惯性里,奋力拔起脚来。</p><p class="ql-block">我望向窗外,午后的光景依旧。只是在我与这景致之间,少了一层淡蓝的、梦一般的滤镜。一切都清晰得有些刺眼。</p><p class="ql-block">这手指与嘴唇的空虚,原来是一场微小而深刻的葬礼。我在埋葬一个跟随了十二年的习惯,也在埋葬一部分熟悉的自己。慌张,是因为告别;而告别,无论多么微小,总需要一点勇气。</p><p class="ql-block">这第一日,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而我知道,我正学习着,如何与这片前所未有的空虚,平静地共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