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深处的背影

Anna

<p class="ql-block"><b>通山县人民医院康复科住院日记</b></p><p class="ql-block"><b>徐锦/晴/2025年10月12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故事六十八《墨香深处的背影》</b></p><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康复中心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在电梯口米色的地板上投下一道道斑驳跃动着模糊的光斑。</p><p class="ql-block">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冽气息,与窗外隐约传来的桂花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希望与痛楚并存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正仰躺在冰冷的治疗床上,忍受着关节松动术带来的、一阵烈过一阵的剧痛。</p><p class="ql-block"> 汗水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衣服,泪水更是不受控制地顺着鬓角滑落,在白兰竖条色的枕套上洇开一朵朵深色的花。</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手机如缓解疼痛的稻草般振动起来。是郁松哥。“徐锦,你在人民医院几楼住院,我和你嫂子一起来看看你。”</p><p class="ql-block"> 他那熟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然带着那份让人安心的沉稳,像冬日里一口温润的老茶。</p><p class="ql-block"> 不到半个小时,当我还在疼痛的浪潮中载沉载浮时,他们就出现在了康复室的门口。</p><p class="ql-block"> 逆着光,两个身影被午后的阳光勾勒出温暖的金边。郁松哥走在前面,步伐依然带着警察特有的稳健;嫂子紧随其后,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里面装满了鲜艳欲滴的草莓和晶莹剔透的青提。</p><p class="ql-block"> 嫂子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薄薄的针织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衬得她肤白温婉的容颜愈发柔和。 </p><p class="ql-block"> “阿锦,”她轻声唤我,声音如春风拂过新生的柳梢,“疼的话就别忍着,我们都在呢。”</p><p class="ql-block"> “大难之后必有后福,”郁松哥俯下身,用他特有的幽默语调说道,眼角堆起熟悉的笑纹,“等你康复了,发达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和你嫂子啊!”他试图用玩笑驱散这满室的压抑。</p><p class="ql-block"> 可我分明看见,在他瞥见我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时,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疼。就在这时,治疗师一个用力的“撇骨”动作让我忍不住痛呼出声。</p><p class="ql-block"> 嫂子立即上前,将一张带着淡雅香气的纸巾轻轻放在我汗湿的掌心,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有个同事,”郁松哥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声音渐渐低沉,“</p><p class="ql-block">车祸,双腿膝盖粉碎性骨折。手术后,所有医生都摇头,说他想再站起来难如登天。可那家伙,偏偏倔得像头牛……</p><p class="ql-block">”他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讲述着那个与命运抗争的故事,自己的眼眶却不知不觉红了。</p><p class="ql-block"> 嫂子在一旁轻轻握住他的手臂,那无声的安慰胜过千言万语。</p><p class="ql-block"> 他们终究没有停留太久。“看不了这个,实在太受罪了,我得马上离开!”</p><p class="ql-block">郁松哥突然摆手,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急切。我理解地点头,看着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和嫂子一同消失在走廊尽头涌动的人潮中。</p><p class="ql-block"> 嫂子在最后一个转身时,回头对我比了一个坚定的“加油”手势,那温柔的目光如月光般洒在我心上。</p><p class="ql-block"> 我竭力仰起头,目光追随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就在这一刻,朱自清《背影》中那段刻骨铭心的文字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那个在月台上艰难攀爬的、肥胖的背影,与此刻郁松哥决然转身的背影,在这一刻奇妙地重叠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都是那般深沉厚重,都是那般不忍细看,却又都承载着同样难以言说的深情。 </p><p class="ql-block"> 朱自清望着父亲的背影簌簌地流下眼泪,我望着郁松哥和嫂子离去的方向,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谊,往往都藏在那一个个不忍回望的背影里。</p><p class="ql-block"> 这份如父如兄的深情,让我不禁想起郁松哥对女儿那份细腻入微的疼爱。</p><p class="ql-block"> 记得他女儿决定去杭州发展时,家里那只唤作“mini”的纯黑灰色猫成了他甜蜜的“负担”。</p><p class="ql-block"> 这个在办案时雷厉风行的硬汉,竟对着一只猫显得手足无措。“这小祖宗,</p><p class="ql-block">”他在书屋向我们“诉苦”,一边摇头一边却掩不住眼角的笑意,“昨晚又把我刚临好的《礼器碑》抓得稀烂,那可是我写了整整一个礼拜的!”我们常打趣他,说他在罪犯面前是猛虎,回家在猫咪面前却成了温顺的大猫。</p><p class="ql-block"> 他不仅悉心照料mini的饮食起居,还专门学会了给猫梳毛、剪指甲,甚至研究起各种猫粮的成分。</p><p class="ql-block"> 他的手机相册里,办案资料之外,满满都是mini的各种萌态。“得让闺女在杭州安心啊,”他说这话时,正小心翼翼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根猫条,“这是mini最爱吃的口味,我得随时备着。”那份对猫咪无微不至的照料,何尝不是对远方女儿另一种形式的陪伴与疼爱?</p><p class="ql-block"> 有时我们下课,会看见他匆匆收拾笔墨:“得赶回去喂mini了,晚了那小祖宗又要闹脾气。”那着急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惦记着家中幼子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这份深沉的父爱,在女儿的婚礼上绽放得更加淋漓尽致。那是一个金桂飘香的秋末日,酒店宴会厅里缀满了洁白的铃兰和香槟玫瑰。</p><p class="ql-block"> 郁松哥特意选了一身量身定制的深灰色西装,搭配暗红色领带,庄重中透着难得的喜悦。</p><p class="ql-block"> 当《婚礼进行曲》悠扬响起,他挽着女儿的手缓缓走过铺满花瓣的红毯时,这个平日里谈笑风生的汉子,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缓慢而珍惜。我坐在亲友席间,清楚地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微微颤抖的手。</p><p class="ql-block"> 在将女儿的手郑重交到新郎手中时,他停顿了良久。那短短的几秒钟,仿佛凝聚了一个父亲二十多年的爱与不舍。致辞环节,他握着话筒的手关节泛白:“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扎着羊角辫,坐在我自行车后座上,搂着我的腰喊“爸爸最快”的小丫头……”话音未落,他自己的声音先哽咽了。</p><p class="ql-block"> 坐在主桌的嫂子早已泪光盈盈,伸手轻轻覆上他颤抖的手背。宴席间,他换下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穿梭在各桌敬酒。</p><p class="ql-block"> 有老友举杯打趣:“老郁啊,今天可是把你珍藏二十年的茅台都贡献出来啦!”他笑着应和,眼角的泪痕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那一刻的他,褪去了警察的威严,卸下了书友的幽默,只是一个将心头肉托付他人的、最普通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我与郁松哥的缘分,始于通山县那个总是飘着墨香的“榆溪书屋”。虽然我们的年龄相差很大,但共同的爱好让我们认识成了书法班的同学。</p><p class="ql-block"> 他写《礼器碑》已有六七分神韵,笔画瘦硬如铁,结体端庄大气,却总爱自嘲:“看看我这笔,写得跟烧火棍似的!”每逢他在场,书屋总是充满欢声笑语——他能在初学者紧张得手抖时,用一个恰到好处的玩笑化解尴尬;也能在进阶者陷入瓶颈时,寥寥数语的点拨就让人茅塞顿开。</p><p class="ql-block"> 记得一个春意盎然的午后,窗外几株梨花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随风飘进窗棂。 </p><p class="ql-block"> 他正俯身指导一个小伙子握笔的姿势,那般耐心细致,俨然是父亲教导儿子的神情。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黑白的鬓角跳跃。这让我想起他曾说过,儿女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手把手教她写字的。</p><p class="ql-block"> “先要心静,笔才能稳。”他的声音温和得像在吟诗,连窗外喧闹的鸟鸣都仿佛安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如今躺在冰冷的康复床上,这些温暖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替浮现:他给mini梳毛时那专注的侧脸,婚礼上穿着便服偷偷拭泪的不舍,书屋中挥毫泼墨的潇洒,还有方才不忍直视痛苦而转身离去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疼痛依然真实,前路依旧漫长,但我知道,这份如《礼器碑》般瘦硬通神的情谊——那铁画银钩间蕴藏的温柔,那方正结构里包含的包容——将永远是我生命中最温暖、最坚韧的力量。</p><p class="ql-block"> 窗外,夜幕缓缓降临,远方的街灯次第亮起,如同撒落人间的星辰。</p><p class="ql-block">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嫂子带来的那发间的淡淡洗发水的香气。</p><p class="ql-block"> 我对治疗师黄峰扬起一个坚定的微笑:“黄峰,我们继续撇骨吧。”</p><p class="ql-block"> 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关爱,它或许不言不语,却始终如背影般坚定地守护在生命的路途上。就像朱自清笔下那个抱着橘子蹒跚的背影,就像郁松哥和嫂子转身时那如亲情的凝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b>《墨谊》/徐锦</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墨池春水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松影月前吟。</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痛骨寒霜重,</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情温胜灸针。</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b></p><p class="ql-block"> 这些温暖的瞬间,已经在我心中汇聚成一道永恒的光,照亮所有阴霾,温暖整个余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