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知旧友常相聚，谈古论今相扶持

皓月惊鸿

江南二十年的宦海沉浮，已然让辛弃疾疲惫不堪。归隐与治世的念头时常在他脑海里斗来斗去。有时他真想像陶渊明那样，毅然辞官，与他的鸥鸟为伴。奈何报国复土的执念总是令他在仕与隐之间徘徊。如今被诬罢官，他不得不闲居带湖，这闲居的十年，恰恰让辛弃疾有幸享受了田园生活之乐，催生了他一大批山水田园词作的诞生。然而，他的心终究是不在此处的，他终究学不来陶渊明的采菊东篱，悠然种豆。时日一长，难免生出了些许孤寂与索然。
“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辛弃疾不再居庙堂之高，那些苟安主和者皆暗自庆幸，那些趋炎附势者则避而远之，而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却从未与他有过些许疏离。在闲居的日子里，他们与辛弃疾对酒当歌，纵谈阔论，酬和应答，好不快哉！这一期，我们就来看一看辛弃疾归隐时的朋友圈。

（一）与陈亮，知音之交，千古佳话
陈亮（1143-1194），字同甫，号龙川，世居永康前黄，南宋时期杰出的爱国主义者、思想家、文学家。与朱熹有“王霸义利”之辩，著有《龙川文集》《龙川词》。传世词作74首，词风接近苏辛豪放一派。陈亮的家世和成长经历与辛弃疾颇为相似。 其曾祖父陈知元在北宋徽宗宣和年间死于抗金战斗之中。其祖父陈益“明敏有胆决”，其父陈次尹刚成年即为全家生活而奔波，对陈亮的哺养教育之责，主要由祖父母承担，他们把复兴陈家的希望寄托在陈亮身上。陈亮受其祖父和曾祖父影响，从小就关心国家命运，抱有经略四方之志。
陈亮的一生，跌宕起伏。他曾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均未入仕。他三次被诬入狱，五次上书朝廷提出抗金策略，虽也曾得到孝宗皇帝的赏识，但始终未被启用。年届五十时，他高中状元，被光宗亲擢为进士第一，授签书建康府判官。然而，命运弄人，这位一生为恢复大业奔走呼号的豪杰未及赴任，便溘然长逝，享年五十二岁。他魂牵梦绕的北伐宏图，也随他一同埋入了黄土。

辛陈二人鹅湖之会是历史上又一段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佳话。淳熙五年（1178年），39岁的辛弃疾由江西安抚使调任临安大理少卿，而36岁的浙江永康人陈亮由家乡赴临安，以一介布衣，十日之内，上书三次，请求宋孝宗北上雪耻，收复失地。神交已久的两人经朋友吕祖谦介绍，在临安相识了。他们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相处的日子里，俩人不眠不休，推心置腹，无话不谈。这种跨越身份地位，只在精神上契合的友谊，就像窖存的老酒，愈陈愈浓。

临安分别后，辛弃疾宦游各地，屡遭不公，后被罢免。陈亮见恢复之计不被采纳，拒绝了孝宗赐予的官位，表示“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以博一官乎？”既而愤然回乡。
与辛弃疾分别之后，陈亮一直密切关注时局，分析形势，为北上抗金复仇而奔走。他们虽天各一方，但书信往来不断。早在淳熙十年，陈亮曾约访辛弃疾，因被诬下狱未能践约。直到1188年，陈亮才如愿以偿。辛陈这次的会晤，历史上称“第二次鹅湖之会”。辛弃疾在《贺新郎·把酒长亭说》里详细记述了这次会见的始末。

贺新郎·把酒长亭说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不至，飘然东归。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鹚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贺新郎》以见意。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
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据序文可知，陈亮从东阳来拜访辛弃疾，两人同游鹅湖，后又欲前往紫溪等待会见朱熹，但朱熹托辞未到。陈亮东归后，辛弃疾因恋恋不舍去追赶，至鹭鸶林因雪深泥滑未能追上，只能在方村怅然独饮，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听闻附近有笛声甚悲，愈发怀念故人，于是赋词一首，以表达对好友的思念。恰好五天后，陈亮写信来索要新词，可谓心有灵犀，于是辛弃疾将此词寄给陈亮。

词的上片，作者怀着无限倾慕之情赞颂了友人的潇洒气度、胸怀抱负及策略智慧。正因为如此欣赏、怀恋陈亮，所以才有下文的迫切追赶。鹊踏松梢，雪落破帽，更添华发。水瘦山寒，疏梅点缀，自成风月。两三孤雁，沿途萧瑟。朋徙我从，寒盟可固。虽有追而未及的遗憾，但是这样一份君子之交，便足以让稼轩无惧人生之寒冬。下片，写别后“相思”和未能挽留久居的遗憾。诗人鲁米曾说，“只有用眼睛去爱的人才会分开，而那些用心和灵魂去爱的人，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没有离别。”王勃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辛弃疾说：“但使情亲千里近，须信。”稼轩与陈亮的友情超越了空间。

彼时稼轩49岁，陈亮46岁，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那个年代，这样的年龄已算暮年。两个人恨不得天天在一起。离别之后，思念却愈发浓烈，随之转化成了纸上那一首首流传千年的佳作。从辛弃疾的《贺新郎·把酒长亭说》开始，二人用此调此韵相互唱和，又作了四首《贺新郎》，这五首词就像五颗闪亮的珠子，照亮了南宋的词坛，也照亮了他们的灵魂。最著名的就是辛弃疾的《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这首词是对陈亮《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的直接回应。其中"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一句，更是千古传诵的豪迈誓言。

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从时间上看，这首唱和词可能作于淳熙十六年（1189）春天，它写得感情饱满，痛快淋漓，内容丰富，形象鲜明。值得提出的是，这首词始终着意描绘和歌颂陈亮这一胸怀大志的人物形象。作者的笔墨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通过历史人物来赞美陈亮的宽阔胸怀与远大理想；二是通过对时政的抨击和对“富贵”的蔑视来突出陈亮的高尚品格；三是通过陈亮的言论“男儿到死心如铁”来歌颂陈亮为国牺牲的决心和坚定立场。全词慷慨悲歌，雄放苍凉，音节铿锵，读之字字响亮，如金石掷地。辛弃疾闲居带湖，念念不忘国事之作甚多，却以这首词最为激愤昂扬。

鹅湖之会后，辛弃疾又创作了千古名作《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开篇“醉里挑灯看剑”，借酒醉挑灯之态，尽显英雄失意之态；“梦回吹角连营”直入梦境，再现军营雄壮场景。下阕“马作的卢”“弓如霹雳”，以夸张笔法描绘战斗激烈，尽显词人渴望杀敌报国的豪情。“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道出其毕生追求。词中十分生动地刻画出一位披肝沥胆，忠一不二，勇往直前的将军的形象，从而表现了词人的远大抱负。然壮志未酬，白发已生，词人的情绪陡转之下，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令人扼腕叹息。全词气势磅礴，情感跌宕，尽显稼轩“壮词”之悲壮苍凉。

1194年，对辛弃疾来说是最痛苦的一年。听闻挚友陈亮病逝的噩耗，他几乎痛得快要窒息，他不吃不喝，满脑子都是和陈亮在一起的情形。他想起陈亮不惧风雪，不远万里来看他，他想起在楼上看到陈亮站在桥头时自己病态恹恹的身体陡然振奋的一刹那，他想起两人十日形影不离的一幕幕，伤心欲绝的他强撑着挥笔写下《祭陈同甫文》：“而今而后，欲与同甫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可复得耶? 千里寓辞，知悲之无益，而涕不能已。呜呼同甫，尚或临监之否?”这句带着哭腔的质问，过了一千年，还是让人忍不住掉眼泪。陈亮走了，带走了辛弃疾生命里最亮的那束光；可他们的友谊，却像鹅湖的水，清澈甘甜，滋养着后来的人。

（二）与祐之，手足之情，温情脉脉
辛祐之是辛弃疾的族弟，名助，辛弃疾内兄范南伯之婿，南渡后家居浮梁。辛祐之在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 之前到带湖与辛弃疾会晤，辛弃疾对辛祐之的到来，接待是十分隆重的，他邀请自己的门生范开、友人杨民瞻等相聚相陪，文人雅集，吟诗赋词，还一起尽兴地游了崇福寺。为此辛弃疾词兴大发，一连写了7首词，这便是其中一首。
蝶恋花·送祐之弟
衰草残阳三万顷。不逢飘零，天外孤鸿影。几许凄凉须痛饮。行人自向江头醒。
会少离多看两鬓。万缕千丝，何况新来病。不是离愁难整顿。被他引惹其他恨。
词的上片写送别，言触目所及无非凄凉之景，烘托送别愁苦气氛，饱含着词人对祐之弟深切的关怀之情；下片用递进句法，层层深入地写离愁，一层比一层深入，而结句又以含蓄手法出之，意在言外，更耐人寻味。全词曲折含蓄，意境深远，具有浓厚的抒情意味。

临江仙·再用前韵送祐之弟归浮梁
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只消闲处过平生。酒杯秋吸露，诗句夜裁冰。
记取小窗风雨夜，对床灯火多情。问谁千里伴君行。晓山眉样翠，秋水镜般明。
在辛弃疾的词史坐标里，这首送别弟弟祐之的《临江仙》，恰似剑胆琴心中最温润的那抹余韵。没有 "金戈铁马" 的激昂，不见 "把吴钩看了" 的愤懑，只以洗练的笔触，将人生顿悟与手足温情熔铸于这首词间，在旷达中藏着细腻，于洒脱里裹着缱绻。全词对仗工整，比喻巧妙，运用想象，含蓄蕴藉，耐人回味。

（三）与元吉，天涯沦落，感同身受
宋孝宗淳熙八年（1181年）辛弃疾被弹劾, 退隐于上饶之带湖, 曾任吏部尚书的韩元吉, 致仕后亦侨寓此地。由于他们都有抗金雪耻的雄心壮志, 所以过从甚密。这时距离宋金“隆兴和议”的签订已整整二十年, 南宋朝廷文恬武嬉, 并不关心国事。又三年, 岁次甲辰（1184年）正逢韩元吉六十七岁寿辰, 辛弃疾填了此词：
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陆沉，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君知否 一作：公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这首词虽是为祝寿而作, 但因寿翁韩元吉也志在恢复, 所以辛弃疾与之英雄相惜, 痛感虽为“经纶手”却均遭闲置；同时把韩元吉比作历代名相, 期望与之重整乾坤, 再度建功立业。在这首词中, 有急切报国的热情, 也有报国无门的悲愤, 构成了悲壮苍凉的风格。

水调歌头 . 寿韩南涧七十
上古八千岁，才是一春秋。不应此日，刚把七十寿君侯。
看取垂天云翼，九万里风在下，与造物同游。君欲计岁月，当试问庄周。
醉淋浪，歌窈窕，舞温柔。从今杖屦南涧，白日为君留。
闻道钧天帝所，频上玉卮春酒，冠佩拥龙楼。快上星辰去，名姓动金瓯。
此为韩南涧祝寿词，上片以庄子 “大椿八千岁” 典故开篇，极言长寿之妙，“垂天云翼”“九万里风” 以大鹏喻友人胸襟，“与造物同游” 赞其超脱；“试问庄周” 将 “七十” 置于无穷岁月中，淡化年龄，凸显境界。下片写寿宴之乐：“醉淋浪”“歌窈窕” 见欢洽，“杖屦南涧” 祝其长伴山水；“钧天帝所”“冠佩龙楼” 以天庭喻朝堂，赞其受重用；末句 “快上星辰”“名动金瓯” 寄寓更高期许，将对友人的赞誉、祝福与深厚情谊融于浪漫想象，豪放中见雅趣。

最高楼·醉中有索四时歌者为赋
长安道，投老倦游归。七十古来稀。藕花雨湿前湖夜，桂枝风澹小山时。怎消除？须殢酒，更吟诗。
也莫向竹边孤负雪。也莫向柳边孤负月。闲过了，总成痴。种花事业无人问，惜花情绪只天知。笑山中：云出早，鸟归迟。
　该词创作于公元1187年，辛弃疾48岁谪居上饶之时。在韩无咎的七十寿辰宴会上，辛弃疾应他人之请，醉中挥笔而成。词中虽提及“七十古来稀”，但主要是借寿宴之景，抒发自己内心的愁苦与对国家的忠心。词表面写他人四时之事，口称以诗酒花月打发余生，实际上却因无人问及其统一大业的“种花事业”，惜花之情无人知晓而愁苦和愤慨。词中以笑云儿早出晚归、鸟儿归迟，讽刺那些为个人利益忙碌的蝇营狗苟之辈。这一“笑”字，展现了辛弃疾高尚的情怀与无尽的悲愤。他试图用游戏笔墨轻松抒怀，但内心仍满怀悲愤，难以自拔。全词在闲适语中深藏郁勃之气，体现了辛词“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的独特风格。

（四）与廓之，亦师亦友，殷殷期盼
范廓之即范开，是辛弃疾的门人。他是范祖禹（北宋时期著名的史学家、政治家）的后裔，淳熙九年从学于辛弃疾，淳熙十五年编刊《稼轩词》甲集，并为之作序。辛弃疾与范廓之交往密切，留下了多首与之相关的词作。
鹧鸪天·送廓之秋试
白苎新袍入嫩凉。春蚕食叶响回廊。禹门已准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明年此日青云上，却笑人间举子忙。(青云上 一作：青云去)
《鹧鸪天·送廓之秋试》是辛弃疾的一首经典送别词，通过对秋试场景的描绘和对友人的祝愿，展现了辛弃疾对友人的深厚情谊以及对其未来前程的美好期许。全词意境开阔，用典巧妙，语言豪迈，充满了对友人的鼓励与希望。辛弃疾以大鹏展翅、凤凰高飞等豪迈的意象，表达了对友人未来的美好祝愿，同时也展现了他豁达的情怀和对功名利禄的淡然态度。

定风波·席上送范廓之游建康
听我尊前醉后歌，人生无奈别离何。但使情亲千里近，须信。无情对面是山河。(无奈 一作：亡奈)
寄语石头城下水。居士，而今浑不怕风波。借使未如鸥鸟伴；经惯，也应学得老渔蓑。
此词作于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时作者闲居带湖（今江西省上饶市城外），友人范廓之将游建康，建康在长江边上，是抗金前线，作者感慨万端，在席间作此词送别。
上片写送别，概括出友谊不受空间限制的道理，赋予了作品以更广泛的社会意义。下片寄语建康故人，而今归退田园，当略无宦海风波之虞，表达了自己安贫乐道的理想。此词写送行而不流于感伤，用语明快爽朗，开人心胸，写法开门见山，点明离宴，似悲实旷。

（五）与端仁，同病相怜，互诉衷肠
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绍熙三年（1192）春，辛弃疾在罢职闲居十年后，起复为福建提点刑狱。年底，他在福州应召赴临安。临行前，寓居在福州的陈端仁设宴置酒，为辛弃疾饯行。陈端仁也是罢官闲居了十年。酒席上，失意人对牢骚人，几杯酒下肚，两人越说越投缘，越说越激愤。辛弃疾没想到，眼前这位结识不久的新朋友，人生的坎坷遭遇竟与自己如此相同，人生理想、处世原则也是如此相近，于是酒酣耳热之际，提笔写下此词，以抒发彼此积压在心中的怨愤。两人既像楚狂人，与世疏离；又像屈原，坚持自己的理想信念，决不与世浮沉、同流合污。所以上片借楚狂人和屈原故事来言志抒愤。

下片首先写两人对功名的蔑视。接着写世道颠倒，社会黑白不分，以至于英雄无用武之地。好在有新结识的知己心心相印，相互鼓励慰藉。用屈原“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的名句，既贴切地表达了彼此的欣赏和信任，也生动地传达了离别时双方依依不舍的心情。结句是向友人表白，这次应召，如事有不谐，就毅然重新归山，决不贪恋富贵。此词情辞跌宕，郁勃不平之气贯穿全词，典型地体现出辛词壮怀激烈的本色。

（六）与朱熹，志同道合，相互欣赏
辛弃疾与朱熹的交往，同样是一段志同道合的典范，他们的友谊建立在共同的政治理想和高尚的人格相互欣赏之上。隐居期间，辛弃疾与朱熹频繁交游。朱、辛二人已相识多年，相互仰慕。朱熹《答辛幼安启》盛赞辛弃疾：“卓荦奇才，疏通远识，经纶事业，有股肱王室之心；游戏文章，亦脍炙士林之口。”辛弃疾则称朱熹为帝王师，《寿朱晦翁》诗云：“先心坐使鬼神伏，一笑能回宇宙春。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辛弃疾居信州前后二十年，与朱熹的会面，有明确记载的共四次，分别是淳熙八年（1181）的带湖之会，淳熙九年（1182）的南岩之会，淳熙十五年（1188）的瓢泉之会，庆元六年（1200）的武夷山之会。

朱熹是理学大家，而辛弃疾虽然以词闻名，但他的思想也深受儒家正统和理学的影响。他们在学术和思想上有很多共同语言。
朱熹曾多次拜访辛弃疾，两人一起游山玩水，饮酒赋诗，畅谈国事。这种超越政见的私人情谊，在当时的文人官员中是非常难得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朱熹去世后，因为他的学说被官方视为 “伪学”，很多人都不敢去吊唁，而辛弃疾却亲自前往，并写下了悼文，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足见他们友谊的深厚和辛弃疾的正直品格。他们之间也有不少诗词往来，其中有一首是辛弃疾为朱熹祝寿的词，写得非常有气势。
寿朱晦翁
西风卷尽护霜筠，碧玉壶天月色新。
凤历半千开诞日，龙山重九逼佳辰。
先心坐使鬼神伏，一笑能回宇宙春。
历数唐尧千载下，如公仅有两三人。

（七）与陆游，同为英雄，惺惺相惜
辛弃疾年少成名，文武双全，却在偏安的朝堂中受尽磋磨，因立志北伐，直言敢谏，屡遭弹劾，数次起落，归隐田园，闲置多年。
陆游才情卓绝，因秦桧从中作梗，无奈大器晚成，一心北伐，屡屡献策，不为所容，罢官归乡，沉寂良久。
此二人，皆满腔爱国热血，却壮志难酬，可惜宦海沉浮，二人始终无缘相见，直到公元1204年，拥有相似命运与情怀的二人终于补全这份遗憾。
这一年，被搁置已久的北伐事宜被朝中权臣韩侂胄再度提及，于是大量主战派被启用，辛弃疾被起复为浙东安抚使。
而辛弃疾此次任职之地，正是陆游致仕归乡之所，机会难得，辛弃疾赶忙前去拜访陆游，终于，78岁的陆游与63岁的辛弃疾相见了，陆游扶杖相迎，眼前的居所简陋得让人心酸：四壁萧然，唯有 "万卷藏书" 堆砌其间。辛弃疾提出为老友修缮房屋，却被陆游笑着拒绝，他在《草堂》自注中写道："此屋虽弊，乃予独破。" 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就在这 "快斋" 里相对而坐，窗外的竹影摇曳，仿佛在倾听跨越廿年的肺腑之言。

那是一场关于北伐的长谈，也是一次灵魂的深度共鸣。陆游挥笔写下《送辛幼安殿撰造朝》：“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流亚”“公归对奏玉皇案，汝骑朝天稳方驾 ” 字里行间是对老友的期许，更是对北伐的热望。辛弃疾登上北固亭，在《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以"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自喻，既回应着陆游" 铁马冰河入梦来 "的执念，也道尽了英雄迟暮的苍凉。
1207年的秋夜，辛弃疾在瓢泉宅邸中溘然长逝，临终前犹自高呼 "杀贼！杀贼！"。三年后的寒冬，陆游在山阴草堂写下《示儿》："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两张泛黄的纸笺，分别躺在两位老人的枕畔，成为他们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白。
陆游与辛弃疾，南宋双星，却皆在遗憾中落幕，每每思及，倍感唏嘘。
所幸，他们曾相遇，曾互勉，曾在失意的时局中彼此支撑，寻得几分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