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时光

刘俊堂

<p class="ql-block"> 我的童年时光</p><p class="ql-block"> 刘俊堂</p><p class="ql-block">我出生于一九五四年,兄妹六人,像一窝雏鸟,张着嘴巴等着觅食。我的童年,是从“饿”这个字开始的。</p><p class="ql-block">记忆最深的是三年困难时期。那时,我吃过用地瓜蔓磨成粉蒸的窝头,粗砺得划嗓子,得使劲抻着脖子才能咽下去。我跟着大孩子们到收过的田地里捡干枯的白菜帮子,有一回,看见一个老头在地里拔较嫩的草,抖抖土就往嘴里塞。最骇人的是,曾见过村边围子沟里,不知谁家没养活的孩子,被野狗拖着。我自己也常常饿得发昏,能趴在墙角半天不动,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时间过得真慢。母亲是家里的救星,她曾翻出家中的旧衣裳,包个小包袱,坐火车到遥远的沂原一带去换地瓜干。等她回来那天,我们便像过节一样。有一回,我忍不住生吃了一口刚磨好的地瓜干面,那干涩的粉末在嘴里竟泛起一股奇异的香甜,这感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日子总算缓过一口气,我到了上学的年龄,便进了本村的张刘小学。</p><p class="ql-block">学校的模样,至今还清清楚楚在我眼前。三间土坯北屋,两间做教室,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另有两间东屋,也是教室。办公室门前,立着一根又粗又高的木头,上头挂着一口大钟,和电影《地道战》里高家庄老槐树上那口一模一样。钟声一响,我就急忙跑去叫上一个要好的同学,一道赶往学校。</p><p class="ql-block">那时家里没有钟表,全凭看天。夏天午睡后怕误了上学,我便在屋门口地上,用石子画一道太阳照进来的阴影作记号。只要日影爬到那道线上,便该动身了。起初,我们是没有本子和铅笔的。每人提一块小石板,带一支石笔,便是全部家当。石板写满了,用袖子一抹,又能重写,倒也有趣。后来条件好些,终于有了铅笔和本子。那本子是用粗糙的黄草纸订的,摸上去沙沙的,可得到一本时,心里那份高兴,真不亚于得了一件宝贝。我们用废钢锯条磨成的小刀削铅笔,铅笔用到短得握不住了,便在顶端缠上几层纸或碎布,接着用,一点也舍不得浪费。</p><p class="ql-block">教我们语文的是郑涵芳老师。他总是穿得整整齐齐,走路时喜欢背着手,俨然一派旧式教书先生的模样。那时老师的饭食,是由学生家轮流送的。每轮到我家,我总要叮嘱母亲,务必做些好吃的。家里虽没有鱼肉,但菜园里有的是西红柿、黄瓜、韭菜,炒个鸡蛋,或是买块豆腐炖粉皮,总要尽力做得像样些。过些日子,郑老师又会把他供应的、在我们那儿极为稀罕的大米和白面,分还给我们学生。分到的大米,我家是舍不得吃的,都小心收着,等下次再给老师送饭时,悄悄给他做回去。这种师生之间、乡里之间的情谊,朴质而深厚,现在想来,心里还是暖的。</p><p class="ql-block">郑老师教书认真,更重育人。有一回星期天,我们几个玩捉迷藏,我一时情急,跑进麦田里趴下藏身。恰巧被散步的郑老师瞧见,他立刻喝止了我们。第二天,他把我叫到办公室。那办公室总是收拾得窗明几净,墙上挂着毛主席像,两边是“马列主义遍天下,泽东思想贯中华”的对联。郑老师没有厉声斥责,只是温和地对我说,麦子是农民伯伯一滴汗珠摔八瓣种出来的,我们这样一压,麦子就减产了,损害的是集体,是农民的心血。他这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让我记忆至今,后来我自己也当了教师,这番教诲便成了我对待学生的准则。</p><p class="ql-block">课堂之外,我的乐趣是看连环画,晚上听父亲讲《英雄小八义》、《呼延庆上坟》的故事。我听得入迷,回头便现炒现卖,讲给伙伴们听。常常有六七个孩子,聚在我家对门的门楼底下,围着我,听我绘声绘色地讲那些英雄好汉的故事。有空时,也去地里拔草,或在菜园里帮大人干活,童年便在这贫瘠而又丰盈的时光里,悄悄流走了。</p><p class="ql-block">初小毕业后,我升入高小,要去邻村的张王小学念书了。这时,文革已进入高潮,虽然每日仍坚持上课,但风气终究是有些乱了。班主任老师虽苦口婆心,却也难挽大局。我们那时,最爱上体育课。体育老师是海军退伍的,他教我们游泳,先在讲台上趴着,四肢并用地示范各种动作,然后真带我们下到村里的大水坑里扑腾。我便是那时学会的游泳。有时在本村篮球场打得兴起,便误了上学钟点;有时逢着下雨,几个人就凑在一起打牌、下棋。也正是在这个阶段,我开始迷上了读“大书”,《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青春之歌》、《平原枪声》、《红旗飘飘》……一本本囫囵吞枣地看。尤其是《平原枪声》里“铁壁合围”那一节,我不知反反复复看了多少遍,那本书被我翻得装订线都断了,书页全散了架,至今,它还安放在我的书柜里,带着那个年代的体温。</p><p class="ql-block">在文革的喧嚣中,我的高小学业结束了。由于停课闹革命,我的求学之路也就此中断。</p><p class="ql-block">回望这六年小学时光,它是在困顿与坚韧中开始的。那刻骨的饥饿,教会了我何为生存;那简陋的石板铅笔,教会了我何为珍惜;那办公室里的教诲,教会了我何为敬畏与感恩;而那钟声、故事与散乱的书页,则在我心中埋下了知识与理想的种子。这六年,不仅是我全部学识的基石,更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其光芒照亮了我其后漫长的人生道路。童年的所有经历,无论是苦是甜,都已融进我的骨血,塑造了我的魂灵,成为我生命河流那深沉而有力的源头。</p>